散衙后仍在下雪,整座京城都被盖上了一层白色的毛毡,望涯不得不加快脚步,她得先回宅子换衣裳。
“虑之。”梁佑生在后头喊了几声,望涯停下脚步,直到他撑着伞来到跟前:“你去哪儿?”
“回宅子,怎么了?”出了皇城有一条平坦的路,再往前走就是岔路口了,望宅在东,梁佑生的住所在西。两人只有脚下这段道能一齐走,于是都有意放慢脚步,望涯拢了拢袖子,除去曾观,想来她同梁佑生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事。
果然,梁佑生将伞朝望涯那头倾了倾,犹豫着道:“王大人把曾观的案子交给我了。”
“好事。” 望涯道。
“先前此案是由你审理的,卷宗也是盖的你的章子,如今的判罚在我,功绩也在我,这实在是……” 梁佑生低了头,心里十分羞愧,自己在司直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些年份了,如今却要争夺后辈的功劳,推也推托不动,实在是难堪。
“原先望某初入大理寺,行事鲁莽不周,承蒙梁兄见教,获益甚多,且,望某资历尚浅,不足以应对北栖,王大人卓识远见,将重任交由梁兄,是为稳妥,梁兄不必为此抱歉。” 话音落下,二人也到了岔路,望涯往檐下一钻,又朝梁佑生拱手:“多谢梁兄相送,否则我就要成为雪人了。”
梁佑生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终是叹出一口雾气,转而将伞柄递到望涯跟前:“你拿走罢,这个时候要是惹了风寒那可不好受。”
不等望涯推托,梁佑生便朝另一头走去,他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一片雪色中。
贺进的医馆新开不久,里头许多物什都还没配齐,统共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身为大夫的贺进,另一个是从熹微书坊拨出来的学徒,名为红棉,年十六,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阿婆。
此时她正在苦背药方,忽听门口传来动静,探出脑袋便看见望涯收了伞,正在檐下抖落身上的落的雪。
“小望大人?快进来。” 红棉连忙从柜台后出来,将望涯迎进门,她认识望涯,还一齐在书坊吃过一顿涮白菜。
“我来找贺大夫。” 望涯将伞倚在门边,提起衣摆迈过门槛。
红棉先替来人斟茶,又将门重新合上:“师父在后院,大人先暖暖身子,我这就去请。”
“有劳。”
贺进来得很快,他还记得上回见面时,望涯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当朝女官,当真是如梦似幻,甚至人到了跟前,他也无法将她同之前的那个泼皮似的小郎君想到一起。
来了先见礼,此间是医馆,来的人不是病了就是要死了,但抬头看看望涯,神清气爽,并无抱恙,于是问:“小望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望涯点头,看了眼红棉,对方了然,随即抱起药方:“我去理货。” 一溜烟便往后院钻去了。
“早就想来医馆瞧一瞧的,总也有事耽误了,如今过来,可有叨扰?” 话虽如此,可望涯已经将袖子里的那张药方掏出来递过去了。
贺进赶忙接过:“不叨扰,大人光临,蓬荜生辉。这是?”
“一张药方。”
这是废话,贺进肺腑道,接着逐字查看,然而眉头越皱越紧,他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方子,是剧毒,却又大补,能毒死人,却也有能救人的药材,他甚至无法推断出服用此药的人能死还是能活。
“我需要你照着制出来。” 望涯道。
“这……” 贺进看看望涯,如今在他眼里,她是个十足的奸佞了。
但奸佞笑道:“你放心,此是公务所需,不会用来害人。” 话音未落,一个钱袋就落到了贺进手里,望涯继续道:“记得保密,倘若外头有风声,我不会管是不是从你这儿跑出去的,账目一概算在你头上。”
望涯起身,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我三日来一次,你尽快做出来。还有,烦请您开几副补气血的药,我得补补。”
……
“可算来了,快请进。” 冬日里天黑得很快,望涯到达张行简的住所时已经彻底黑透,杨胜提着灯笼引路,一边说:“纪新也在呢,他的狗鼻子灵,没等大郎请,自个儿就吭哧吭哧滚过来了。”
张行简同应颂今已经搬出尚书府,等夏珏案里的那些人流放完,张仁昌也该启程到地方上去了。
“他都嗅到香味了,却未曾想到叫上我,不仗义。”
“就是,快些走,不然连盆都得给他啃喽!” 杨胜提着灯笼,转眼就将望涯甩在身后,后头的人反应过来后赶忙也一路小跑,寻着远处的那点火光奔去。
纪新刚添了一碗汤,正要递到嘴边,下一刻就从外头冲进来两个炮竹,顺带刮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杨胜先炸:“不许吃,客人都没来齐,快住嘴。” 边炸边虎口夺食,后脚望涯扶着门框问道:“还有吗?”
应颂今一怔,随即笑道:“当然有,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