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赶明儿我替你问问文曲星。”
“你省省吧,别又伤着了。”宋知将单子交给张弃确认,确认无误后,他也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大后天就是正式考试,他们约好了明天早点打烊,大家一起聚一聚。
送走宋知后,张弃仍是四下检查了一通,这才揣了书回屋里,张行简说得对,书还是得读的。
第二天一早,胡盼儿照常来了,但不止她一人。
张弃看看她娘,再看看她弟,便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王娘子来买书?”张弃明知故问。
王氏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约摸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她笑说:“听盼儿说小先生仁义,已经教了她很多学识,如今,我儿阿耀眼看也是蒙学的年纪了,今日来求先生也带带他吧。”
张弃看了一眼这位‘太子’,他比盼儿小两岁,但个头眼看就要比盼儿大了,瞪着一双牛眼,脖子上的长命锁锃光发亮,这个年纪还拿手指头往嘴里送,再将沾满口水的手胡乱拿东西玩,眼看着魔抓就要伸向店内的书,张弃正要说话,胡盼儿就将他的手打开了。
张弃平复下心情,才说:“什么先生,我不过是一个卖书的,盼儿她聪明勤恳,我才教了一些,是配不上先生这个称呼的,我也正想找娘子说说呢,盼儿天资很好,要是不送官学,那是很可惜的。”
王氏瞥了眼胡盼儿,似乎十分不悦,将儿子往身边带了带:“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我们阿耀是要当官的,将来当了状元郎,必定会报答先生的。”
你倒是真敢想,张弃克制住了骂人的冲动:“那我更不能收了,我肚子里就只有这么点墨水,怎么敢耽误你家状元郎的。”
王氏从这话里咂摸出滋味了,想骂张弃,又不知从何骂起,于是转头对胡盼儿说:“看什么看,人家庙小容不下你了,小贱蹄子,成天在外头招惹不三不四的人,以后你再敢来,老娘打断你的腿!”
话没说完,她就抱着儿子跑了,胡盼儿只得跟上,她回头看看张弃,眼里满是愧疚和难堪。张弃心里装了一盆怒火,只恨不能将王氏和她丈夫捆巴捆巴扔井里。她琢磨着,忽然想起胡盼儿有位好姑婆。
“想什么呢,盼儿呢?”贺微来了。
张弃将方才的事情都告诉了贺微,贺微愤然:“她个老贱人!”张弃又说了她姑婆的事情,如果能让她养了盼儿,那是最好不过的,两人商量一番,最后都开始摇头叹气,她们只是外人!干涉不了别人的家事。
但张弃却没打算不掺和,搅动不了胡家,她就要去探那位好姑婆!
又是一天忙碌,张弃依言提前打烊,贺微不好单独同一群大男人吃喝,只好将彩头交由让张弃转交,又从餐馆里添了几个菜,她说这个酒先不喝,等他们考上了再喝那个酒。
宋知笑笑,一番道谢后,张弃,宋知和洪春,再有另外两位外地的,分别叫黄寻、柳丰,他们俩和宋、洪二位最相见恨晚,家里也是差不多的贫穷,张弃看着,这四位的希望都挺大,尤其黄寻。
他们在院子里设宴,抬头就能见明月,他们先敬酒。敬青天,敬文曲星,敬祖先,再敬张弃,张弃惶恐,陪着喝了两杯,她的酒量目前还不明确,从前在酒楼跑腿卖酒时就没少喝,醉过,但不多。
酒过三巡,宋知的脸色已经从头红到脖子,他看起来忧心忡忡,黄寻倒还清醒着,洪春开始持箸奏乐,唱得跟十只公鸭齐聚一堂哭丧似的,柳丰笑得前仰后合,不多时也开始唱,他试图将洪春的调子拉回正轨,然而并不起作用,只好将就听着。
张弃不让宋知喝了,将菜往他面前推了推,洪春此时也唱得满足,转头见宋知,于是问:“晋书何愁?”
宋知摇头,黄寻却知道他在愁什么,他也一样,两人相视一笑。
“你又在笑什么?”洪春问黄寻。
“我也愁呢,我愁前程。”
“这是紧张了。”张弃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平安符来,这是贺微替他们到庙里求的,里头还装了几个铜钱,不为花,只为平安顺遂。她将符分发下去,又说:“这是少东家替你们求的,她今天问过文曲星了,你们的运势百年难得一遇,先恭喜诸位了。”
两位外乡人尤为感动,又多喝了两杯,黄寻小心翼翼将平安符收好,他说:“在异乡能得小郎君关照,实在是……”
“又来了,不要再谢啦,我也是异乡人,出门在外相互关照,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张弃埋头吃饭,再不吃就要凉了。
“甄兄是哪儿的?”
“安庆,在成州。”
“哦——那儿民生如何?”
“不如何,前两年大小天灾都有,赋税却不曾减少,县令大人也是‘无为而治’,我原以为这就已经很不好了,直到去过合县,才知什么叫难过。”
提到合县,大家又记起庞子显来了,黄寻只听了案子,却不曾听合县的环境,于是他问:“具体是怎么样子的?”
张弃说:“在庞子显之前,日子还算好过,在他之后,地主乡绅侵占了许多民田,佃户太多,又有关系到铁的买卖,市场也被扰乱,乡绅田多,税少,但税的总额不变,于是摊到其他农户上的税就更重,有些交不上的只能卖田,又当佃户,因此地主的田地越来越多,更有买卖双方,买方逼迫卖方不能移税,导致本就穷途末路只能卖地的人,非但卖了地没有收成,还要负担原本的赋税,因此逃亡的人也很多。”
这只是田地的事情,再有徭役,以及刑狱,富贵人家都可以花钱,而穷苦人家为了赚钱,可以去顶徭役,也可以去卖命,替死。
更可悲的是,就算换了一个新县令,也是拿乡绅没办法的,皇权不下县,朝廷命官又如何,地方衙门的小吏多是世袭,大家相互都沾点血亲,你帮我谋点福利,我帮他捞点油水,这些油水都是哪儿来的呢,还不是从最底层的人身上榨的。
新县令要是想办点利民的好事,就一定会损害到这帮人的利益,于是阳奉阴违,左耳进右耳出,什么令都不好使,久而久之,再心怀天下的官也会开始‘无为而治’。
“又岂止一个合县。”柳丰咽下一口闷酒。
“所以啊,要靠诸位啦。”张弃说。
黄寻举杯:“任重而道远,你我,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