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弃没心思琢磨,进贡完财富的人虽然走了不同方向,目的地却是一样的————那座城郊的两进屋子。
张弃来过,然而开门的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微胖的男仆,原因张弃再清楚不过。她在角落里数人头,总共有十一个,都是富贵模样,她又看了会儿,等到门被关上才转头去了龚宅。
这回门房认得她了,立马上前来迎:“郎君稍等,我去找管事的。”
不多时,一位老人由儿子搀扶着步履匆匆从里头出来,对张弃说:“郎君请进,我家主人不在,先前他交待了,若是再遇见您,先请进屋坐,您稍等,我这就去找他回话。”
“不麻烦,我不是来找龚老的,前些日子…”
“白三!一定是来找白三的,您快来看看,他快不行了。”管事的儿子叫覃二,看面相是个皮猴性子。
张弃被引进去了,一路来到仆人的住所,见到了那个微胖的男仆,他正昏迷不醒,覃二说:“那日您来以后,主人家就让查那个生辰八字的人,就查到白三了,又连忙去寻,只见他躺在地上,当时还有点意识,说添罗混沌神君的座下童子,话没说完,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张弃俯身对白三检查一番,从怀里掏出三张空符纸,又要了朱砂,就地画了几笔,吹干了才递给覃二:“一日一符,烧符水给他灌下去,如此三日便可痊愈,不可多用。”
覃二连连点头,接着有仆人来报,是龚老来请张弃了。
张弃正正衣冠,跟着去了。
这回她走的是正门,屋子里不再空荡荡没人烟,眼下小小的堂内,挤了十几号老头。
龚老来了,他打量了一圈张弃,张弃先朝他行礼,她不能再糊弄人了,在这些老头堆里,她对这位神君几乎一无所知,再卖弄她是‘童子’恐怕就要被送进去和孔灼睡通铺了。
她说自己是个天生圣体,被神仙上过身,能传递神仙的旨意,帮助人和神仙进行沟通,前阵子梦到大馄饨,一路听从神君指引来到了这里。
龚老先问白三是怎么回事,张弃说:“是神君对下不太满意,要降罪,这回只是白三,下回就不好说了。”
老头们面面相觑,确实有人得罪神君了,上上个月孔烁就没进贡,上个月他死了,老孔也没进贡,据说也病得快死了,他家小儿子锒铛入狱,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这可如何是好啊…”
龚老问张弃:“可有解决的办法?再加两盅可行?”
“两盅什么?”张弃问。
老头们再次面面相觑,张弃解释道:“神君没有同我说过这些,我自然不知。”
龚老示意,就有仆人端上来一个容器,里头装了好些金银,最上头贴了张‘敬奉威武紫金添罗混沌大将军’字样的纸条。
张弃心想,这么威风的名字,她将来要是死了,也得在碑上刻一个。再看容器,她心里一寒,这分明是贴了金箔的人头骨。
张弃摇头:“这我不清楚,得请示一下神君。”
“如何请?”
张弃要了一个蒲团,先净手,再给神君上三柱香,嘴里念念有词,念的是从前李氏教的唱谱,语速很快,声音也不大,中间忘词了再从头背一遍,以至于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懂,但感觉很厉害。
念完了再往蒲团上一跪,眼睛一闭,脑袋一垂,开始酝酿睡意。在开始之前她交待了众人要保持安静,于是没人敢打扰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她快睡着了,猛然一睁眼,抬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心想事情解决以后,她定要回去睡上一天一夜。
张弃起身,转头面对众老头:“神君的意思是,要名单,以及,五盅。”
龚老问:“什么名单?”
“你们的名单,神君说了,这么久以来接受各位的香火,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单,不知道惠要及谁,祸要为谁消,罪又要罚哪位,以后再有入会的,都要先请示过神君,给他老人家奉上姓名和八字,他同意了,才算是正式的。”
“这…”
有人品出味儿来了,留下名字可以,可凑成一锅写个名单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要是有人弄鬼把名单往外一扔,那谁还能好过了?
张弃转头看看外头的日光,再朝老头们行礼:“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她跨出了第一道门槛,接着是第二道,在最后一道前,她又被请了回去,由龚老牵头,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再按了手印,他府里的白三已经替自己挡了一灾,接下来如何,他就不敢想了。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大家都签字画押了。
张弃接过,并不看纸,而是把它叠成一个小方块,对着神像一通舞拜,又在香炉上方绕了三个圈,最后引了烛火,将纸烧成灰烬。
如此一来,众人也就放了心,她根本就没看嘛!还烧成了灰!
再有五盅‘贡品’。
张弃原以为五这个数字已经了不得了,五个盅,就是五个人头,五条人命,谁料他们端上来了七个,看样子好像还有库存,接下来的法事就不是张弃负责的了,她束手站在一旁,低声请教一旁的老头:“这盅挺别致啊,我能不能也整一个?”
老头对她十分客气,笑答:“不能。”又说:“这是要看八字的,八字合适,才有资格当盅,唉,可惜我孙女儿差那么一点点,不然也能有这份殊荣。”
“确实可惜。”张弃嘴上叹惋,心里已经在骂爹了,这群老不死的变态!
“诶?您的八字如何?”老头问。
张弃同样笑问:“怎样的八字才能算好?”
老头说了一通,张弃摇头:“那我可差得远了。”殊不知她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她的八字可太符合了,晦气!
老头貌似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喋喋不休地给张弃描述神君的大恩大德,说神君能让他们发财,帮他们在阴间洗清业障,他们进贡的钱财也不是给神君花的,而是为自己存在阴间里的,你现在存一个铜板,将来下去就变成三个铜板,要是花不完,还能转存到子孙的财运里头,你要是想投胎,保准能投个皇亲国戚,子孙也能发大财,当大官。
张弃心想,什么神君呐?这是牛马吧,钱财不要还给你办事,哪儿来这样的好事?就是牛马还要吃草呢,这些人就是年轻时坏事做尽,如今快躺进棺材里了才想起来害怕,担心报应,开始抱‘佛脚’了。也是老糊涂,真佛假佛都拎不清。
结束典礼后,龚老邀她到家里吃饭,张弃婉拒了,说自己修为尚浅,今天这一通下来够呛,要回去休养生息,将来才好继续帮各位传达旨意。
饭吃不成,龚老就要给钱,张弃也不要,说这是她的使命所在,她是为心,不是为这种身外之物。
一番推托后,张弃说自己睡在山顶破庙里,要是有需要,就去那里找她。
龚老这才作罢,两厢分别,张弃却没有立马离开,躲在角落里看着仆人在门口重新铺上一层落叶,往有手印的门环上掸上薄土。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张弃又去了一趟明氏家里,此时老罗已经回来了,张弃来不及寒暄,只问明氏:“孔烁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明氏翻出账本,她那天送了礼,所以记下来了。
张弃了然,这个八字也很有做‘盅’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