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言黎意料的是,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过后,陆明晞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的精神已好了不少,也能坐起来了,现在正披着一件外袍倚靠在床头,用手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言黎担心的看着她,连瞌睡都醒了。
胸口处持续传来隐痛,喉咙处也依旧一片腥甜。陆明晞的视线缓缓下移,钉在了衣袖上的一点红色上,却始终没有开口。
过了良久,她这才慢慢的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言黎往床上拱了几下,用右手握住她的手,小声道:“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你?”
“若今日我没有呕血被你察觉出异样,日后若毒发身亡,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陆明晞拿起茶杯点到苍白的嘴唇上,摇摇头,将带着沙子的水一饮而尽,“人还是要活得明白些比较好。”
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更何况是皇帝的家务事,何必多管闲事。言黎本不想多嘴,但忍了又忍却还是没憋住,索性抬头大胆问道:“那你觉得是谁要害你?”
陆明晞将视线从袖上的血迹移开,转而挪到了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上。刚才自己躺在床上,眼见着濒死之际,耳中却还能听到微弱的声音。
她听着面前的人脚步匆忙的在地上跑来跑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歇过一次,想要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听着她不断焦急的在自己耳边小声咕哝着各种药理、药法,想要找到可以救自己的方法。
然后,她感受着言黎一遍遍的将蓬勃内息探入她的身体,想要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这样的好人儿,究竟是皇家秘辛还是身边有鬼,此刻都再也没有什么好不愿说的。陆明晞缓了缓,直言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和你隐瞒什么了。能给贴身的衣物、吃食中下毒的,唯有我的身边人。这个人究竟是谁我还不清楚,但,我应该已经有了一个怀疑的人选。”
言黎打起精神:“谁?”
“当朝国舅,太后胞兄,工部侍郎李际中。工部下设的虞衡清吏司主掌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他是工部侍郎,自可以与虞衡清吏司联系起来在我的随身物品中做手脚,”陆明晞平稳地说,“他早看不管我,想杀我可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想要在我的日常用具里掺杂毒药,并不是一件难事。”
言黎挠了挠头,对于皇家的关系很不理解:“太后的哥哥……那是皇帝的舅舅吗?他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再说了,他是皇帝的舅舅,如果他想杀你,岂不是让其他人觉得你和皇帝之间不合吗?大家都知道他俩是一头的。”
“一,我是从公主被封为亲王的,本就是破格之举。当时朝中很多大臣都极力反对,李际中就是其中之一。元年时他曾以头抢地求皇上不要封我为亲王,但仍无济于事。舅甥俩因为这事从此不再亲密,更别遑论什么一头不一头了,就连李家女眷从那一天起都不再怎么进宫看望太后,摆明了有我这个丹陵王在一天李家就不与皇上来往的决心;二,先不说从小到大的总角、同窗分别在各部就职,单单我手下有兵士,有自己的封地这两点,任谁都会存有忌惮之心,”陆明晞耸耸肩,很平常的模样,“李际中又是那么个眼中容不下一点沙子的人,他一直觉得我德不配位,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去当我的晋平公主,怎能与男人同朝议事?”
她的一番话已经解释的足够清楚,言黎“哦”了声,小心翼翼道:“那……你就没有母家人之类的吗?有个人帮帮你也是好的啊。”
“这便是他想杀掉我的第三个理由了,”怎么也算是“大病初愈”,陆明晞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开始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她拽过一条枕头垫在腰后,将杯子往前一递,命令道,“去,倒些水来。”
等言黎乖乖捧着杯子跳下床去倒水了,陆明晞赶紧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闭了会眼睛,脑内的嗡嗡震动这才好些。
言黎一回来,便马上催促着道:“快点说快点说。”
“我的母妃长孙氏乃是先皇的太子侧妃,在他登基前两年就因病去世了。因着体恤我年幼就没了母亲,她在后被追封为贵妃,准许葬入皇陵,”陆明晞喝了口水,娓娓道来,“当今太后李氏家中世代从文,基本都是各朝的状元、探花,家风清正,风骨峥嵘,而其中最小的女儿李际佑更是翘楚中的翘楚。她才学兼备、聪慧过人,这才被太上皇选中,成了太子妃。至于我母妃家嘛……”
她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则正好和博学多才的李家相反。长孙家世代从武,出过无数武将,家风豪迈,要求每个孩子都学习骑射,至于琴棋书画就不怎么注意了。我阿娘从小就精通骑射,单单打马球这一项在全京城都从无败绩。十五岁那一年,我阿娘在一次秋猎中策马连射三箭救下险些被黑熊所伤的太上皇,得了太上皇喜爱。他先是封了我阿娘为异姓县主,后又给她和先皇赐婚,成为了太子侧妃。先皇身体直转而下那一年,边境很不太平,身为太子侧妃母家的长孙家领命出征。但兵器无眼,沙场残酷,久而久之,原本繁茂的人丁就逐渐稀落下去,几乎再没了多少人。能活下来的基本都身有残疾,更别说在朝为官了。我无依无靠,有手握兵士,难免引人遐想。”
陆明晞一直我阿娘我阿娘……都险些把她说晕了。言黎从怀里拿出一块蜜煎塞进嘴里,满脸好奇:“那你什么想法?”
“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真当自己铜筋铁骨不怕砍呢?”陆明晞没好气的在伸出手在她嘴上一捂,警告道,“不许去外面这样胡说啊,要掉脑袋的。”
言黎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