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佥,这些日子先让这个少年跟着你磨磨性子。”
“好。”
林韵转身时,趁着众人不注意长长吐了口气,见聿佥仍不动地在身后站着,她背手将人往后拉了拉,低声说道,“百姓心中对火化的忌惮一日不可更改,这孩子是这的百姓,由他出面也好说话,不至于出现叛乱。”
“是。”
吩咐完这些,忽的又想到些什么,回头朝众人说道:
“玊州因疫病火化往生之人,立碑名,记过往生平,安魂心。”
“请诸位放心,朝廷从来没有弃你们于不顾,当今圣上仁慈,已亲率兵遣送粮草,相信今日午时便可抵达。”
待她说完,便见方才还满是愤恨的百姓们此时拨云睹日一般欣喜,不少人纷纷跪在地上激动的喊道:
“谢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边乌云不是何时愈发稀疏,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将万物熠熠生辉。
四周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林韵此时心下平静不少,淤积在心口的闷气终于排出,再开口时不似方才般凌厉,
“抬起头来。”
见那少年没反应,也没恼,这个年纪正值叛逆期,自尊心最强的阶段。
“可有姓名?”
“苏默。”
原还想着这少年要是在不开口说话自己高低也得整上他一整,没料到这次倒是回的快。
“嗯。”
“苏默,近日你便先跟着聿侍卫帮忙吧。”林韵没注意到方才她开口说完侍卫二字时聿佥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色。
“遵命。”
林韵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远去的小小身影,不觉间,眼角竟有一滴晶珠落下。
二十年前,也是如今这般春日时节。
地里的小野草早就长出了大半,更有争相斗艳的,早早的便开了花。
稚嫩的声音响彻山野,为这个春日渡了一层柔柔的暖光。
“哈哈,俺们要加速喽!”
“好,再快些,再快些!”
“哇!”
孩童们跳着大绳,在村边的一条荒地上肆意的玩闹着。
林韵正是其中欢笑着的一员。
她卷发辫上簪着一朵蓝色小野花,也学着其他的小朋友,将一朵白色四瓣花粘在头上。
倏然,一声粗犷的嗓音将所有的美好割裂开来。
“林韵,快回去看看你妈妈!出事了!”
啪。
扬起大绳直直甩在了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
天空中一片白云将太阳遮挡住,小林韵眼睛没适应过来,没注意到脚下狠狠摔了一跤。
这次她没哭。
小林韵推开了身前扶她的小伙伴,忍着疼爬起来,不顾一切的往家跑。
“妈妈!”
小林韵拼尽全力挤进了满是人的屋子,嘴中呼喊着。
她从来没见过家里来这么多人,小林韵用力推着,脸上挂满了玻璃大的泪珠。
“孩子。”
一个中年女人看到了她,将她抱了起来,女人的手很冷,冻的她一缩。
“你妈妈她......”女人说着,眼上也着了泪。
小林韵顺着她的眼睛去看,看到了躺在人群中的妈妈。
妈妈脸上有些花了,破了很多道口子,流了好多血。
“妈妈!我要去找我妈妈!”
小孩子在女人怀里挣扎着,她用力撕扯着,用牙咬着,却没能挣脱女人的怀抱。
妈妈躺在床上,不肯睁开眼看她。
“妈妈!你看看我。”她用尽全力去喊,企图将床上的女人叫醒。
阿韵再也不乱跑了,到点就回家,阿韵会好好听话,会好好学习,背过很多古诗,再也不会惹妈妈生气,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许是哭了太长时间,再之后她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就在一个她不认识的阿姨家里,那个阿姨将她抱在怀里。
“孩子,以后跟着阿姨好不好。阿姨也会和妈妈一样给你买小玩具,做好吃的。”
没有属于母亲的气息......
再长大些,终于将当年的事情理清一些。
她母亲是煤矿工人,那些年村里煤矿挖掘刚刚兴起,许多挖煤商人为了盈利,购买一些不合格的设备,试图从中铤而走险,赌一把。
然而这一赌,赌上了她母亲的命。
听之前的老煤工说,那日正午煤矿收工,按例出矿清点人员,然而却发现二十个人中竟然少了一个人。
煤矿管理员意识到事情不妙,立马安排人到矿洞内去找人。
然而煤矿洞中蜿蜒深长,等找到林韵的母亲时,人已经被埋在了石堆下早已断了气,身上更是被砸得不成样子。
工人将人挖出来,草草送回了家。
煤炭老板见出了人命,摊子也顾不得,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了东西跑没了影。
命运让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天人永隔,让这个小女孩从此在这个世间孤身一人走了许久。
有时她便在恨,为何别人的错误要让她们承担。
她发誓要亲眼见到当年犯错误的人受到惩罚。
命运垂怜,不忍不公,在林韵24岁独立执业那年,办的第一起案子,便是当年她母亲的命案。
再难,那些证据她拼了性命也拿到了,再难,她也踏着尸山火海迈了出来。
她做到了。
母亲,你可看得到。
田野中那颗小草被一抹小小身影刮起的风吹歪了头。
那日她一跑,便像是坠入万丈深渊,晴日一去不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