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补习补了吗?”
阮铭点头。
阮仲明朝自己走过来,阮铭忍不住的心悸,甚至不敢看他眼睛。她害怕,抑制不住的害怕,童年好似旧梦,断断续续在脑海呈现,她反复在内心默念,别怕,别怕,你已经长大了。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振得玻璃窗都在抖。
阮铭被扇得偏过头,头发盖住她半张脸。
“下次别回来这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学生不可以晚睡。”
她听见爸爸这样说。
爸爸语气那么平静,像一位真正的严父。
阮仲明离她有点远,她甚至都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也不能从这么味道中揣测出他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心情怎么样。
真好笑,她在外面借着爸爸的身份狐假虎威,她却和那些陌生人一样,对这个父亲的衣食住行丝毫不了解。
但这个人,阮仲明这个人,没人比她更了解了。
阮铭心里的冷意像潮水漫出来,冷得她手心里全是汗。
阮铭很快站好,眼皮垂下,她看见阮仲明手里的烟灰一点点被敲落,有些零碎的飘到她的靴子上。
阮铭听见自己说,“好。”
“你在这站一个小时,罚罚站,想想自己的问题,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
阮铭又听见自己说,“好。”
阮铭听见阮仲明喊张嫂进门打扫卫生,然后他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紫砂壶的茶杯,不慌不忙的上楼了。
这屋彻底静下来了,静得像坟墓。
张嫂弯着腰收拾茶几上的烟灰。
大家各做各做的,阮铭罚她的站,张嫂做她的卫生,阮铭没抬头,张嫂也没看她一眼。
各司其职挺好的。
就是脸疼,火辣辣的疼。
阮铭低着头,微不可闻的抖了抖靴子上的烟灰。
-
浴缸水已经冷了。
浴室开一盏冷色灯,小小暗暗,比窗外月色还暗,一切都看的不真切,水中隐隐约约有红色浮上来。
阮铭利落的站起来,带起一大片水花。
她水淋淋的走两步,赤身裸体站在那儿,低身去翻底下的储物柜。
翻开前面的没拆封的护肤品、卷发棒,最角落里的是绷带,消炎药水。
她熟练的给自己消毒,包扎。
这很容易,她闭着眼睛都可以做得很好。
她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会让它发炎、溃烂,不会让轻易生病,不会让病痛折磨自己。
她是那样清醒的人。
阮铭时常在想,生活平淡如枯水,她是早就停了的船舶,无所谓前方,也没有归途。
后来遇到一个人,他教她念诗写字,他爱稼轩词,她没事就背,直至滚瓜烂熟,他爱草书,她便拿来谢稚柳的帖,一遍遍临摹。
这个人是无心插柳,她自己成荫。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因为她从未被人喜欢过,没体验过的事,又怎么能凭空论断呢。
何况,她根本不配喜欢一个人。
她只知道她是想追逐他的步伐,他出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习惯性的、忍不住的,仰望他。
后来这个人离开了她,她寻寻觅觅找和他相似的人,结果偶尔撞见常殊杰。
他们一样沉静。
后来她又发现是极不同的。
沉静只是表面,揭开内里,他是多么聪明的人,待人接物如春风拂面,任何事情都妥帖无误。
常殊杰呢,他是愣头青一个,是傻子,是笨蛋。
她热爱捉弄常殊杰,看他沉默的吃瘪,看他沉默的烦躁,看他沉默的无可奈何。
就连“英雄救美”这种老掉牙的情节都是那么有趣。
她心底里甚至要感谢王皓了。
她喜欢常殊杰,因为常殊杰是她生活里的一抹亮色,她越靠近他,越觉得他不可思议,他天真无邪到冥顽的地步,世界上不会有这种人,如果有,不会这般幸福顺遂。
她纠缠他,又隐隐的嫉妒他,但她其实拿他没办法,当然常殊杰更是拿她没办法,于是她热爱和他混在一块儿,她觉得快乐,也不用去在乎常殊杰快不快乐,她喜欢种快乐,这种这种肤浅的、流于表面的、不用交心的快乐。
她不会,永远不会交心给任何人。
只是年幼时,她的心还未包裹的如此好一不小心露出一隅,被人发现。
所以这人对她意义非凡。
有些人生来就只能仰望,你努力成长,也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不是他更强,只是因为他比你先长高几步,这几步只是自然规律,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耀眼光环。
但阮铭这时候并不知道这个道理。
床上的手机微微亮着光,上面显示的是阮铭在学校里,在张明宇车上,在卧室里,在浴缸里,在她今天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在看的内容,今天一天,她刷新了手机无数次。
这一年,微博还算隐蔽的社交平台。
阮铭有个号,id是一串系统自动生成的乱码,头像是灰色的自定义头像,她什么都没发过,也没留过言,关注人里全是明星,粉丝全是像她这个号一样的僵尸号。
但她搜索栏里只有一个id。
汪汪。
头像是一只可爱的柴犬。
他主页最新一条是:
“订婚了,多谢大家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