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遇雪去洗了个澡,再出来,回他,“同乐,take care。”
仔细回想过去几年的跨年,好像以往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也就是近两年,忽然有了值得回忆的事。
可人不能指着回忆活,短短半年,申城物是人非,留在回忆里是最徒劳悲哀的事。
第二天一早,她往申城寄了一个包裹。
闻竹声接到门卫电话的时候不在申城,他去了母亲的祖籍,给外公外婆上坟。
等到几天后回来,拿了一堆邮件和包裹,他赶着上班,堆在玄关一直无人在意。
他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空白,有悲伤但又不仅仅是悲伤,更像是迷茫。
迷茫这种词似乎是二十多岁年轻人的专属,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但他确实迷茫了。
跟年轻人对前途的迷茫不同,他是对除了事业以外的一切迷茫。
好像除了上班,找不到其它有意义的连接,最好的朋友结婚了,新娘不是他想娶的人;他爱的亲人都去世了,跟亲生父亲反目成仇。
至于爱情,他一直站在爱情的门外,兜兜转转间,仍然没勇气踏入,而里面的人也失去了耐心,锁窗闭门。
某一刻他有些自怨自艾地想,他本就该孤独终老的。
有了确切的答案之后,他不再挣扎,给母亲,Doris和外公外婆都上了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日子又开始按部就班,其实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过于安静和空白了些,没有赵兰青整日晃悠和唠叨,没有母亲时不时的意外,没有办公室倔强刺头的下属。
不过人果然不能太不识好歹,他才这么想了没多久,闻远东就找上门来,表示既然母亲已逝,父亲便是他唯一的家人,何况还有个妹妹,允诺既往不咎,一家团圆,希望他好好继承家业。
母亲不在,闻竹声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不客气地回复道:“你如果希望被败光,那就都给我。”
闻远东怒不可竭,闻竹声从小低调,话从不乱讲,他敢讲就敢做。
“你当真一分钱不想要了?”他冷冷地问,在评判也在威胁。
“要。”闻竹声很客观,“等您去世了,该我的我都要,捐了总比留着作恶好,也算替您积点阴德。”
闻远东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闻竹声舔了舔唇角,三十多岁还被父亲打耳光是很离谱的事,他也不预备再被打,冷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不要再来找我,我说过,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以后我会改姓林,跟你无关。”
说完拽着他扔出了门。
闻远东人前最要面子,不会在外面嚷嚷,但他仍是没忍住,用申城方言大肆骂了他一通。
门内始终没有动静,小区深处植被环绕的别墅像一座坟墓,安静无光,死气沉沉。
这一年的农历新年,林遇雪提议一家人来港城过年,顺便带父母旅游,结果被父母以过年不该到处乱跑为由拒绝。
林知洁去年说带男朋友回家未果,今年直接没了男朋友,回去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姐妹俩都不想回家听唠叨。
但闻母的事又多少警醒他们,子欲养而亲不待,于是两人最终还是灰溜溜回了家,打算早点回申城。
赵兰青和Mia强行把闻竹声拉回家吃年夜饭,他们是世交,闻竹声又向来听话能干,即便闻竹声和闻远东闹翻,父母辈还是理所当然认为闻远东唯一的亲儿子早晚会继承家业,因此对他格外看好。
闻竹声却之不恭,早早吃了顿合家饭,随后又驱车回了东边,躲回自家别墅里。
他倒不是毫无兴趣爱好的人,相反他有很多事可以做,但自从闻母去世后全都兴致缺缺,有时候他也会疑惑,到底是母亲对他如此重要,还是已经失去了心之所系,彻底放飞自我了?
夜色降临,电视里喜气洋洋的广告和节目只让他觉得聒噪,伸手关了,屋里又清净的过分,暖气明明很足,却莫名寒凉,于是他又打开电视。
手机里纷至沓来的祝福消息,大同小异,也失去了回复的兴致。
他盯着虚空的某一点发呆。
思绪一旦飘远,就再难回来。
同样的位子,去年他跟闻母两个人坐。即便这样,脱离了西区的老房子和闻远东,好似迎来了新生,那时他觉得,哪怕只是两个人,也是无比幸福的新年。
所以林遇雪问他开心吗,他发自肺腑地回答开心。
当时她好像有点气鼓鼓的,不知道大过年的谁惹了她,但好在没跟他赌气,乖乖领了红包,还问他想要什么。
他要的其实很简单,爱的人都在身边,健康快乐。
但这原来是人间奢望。
出殡那天她不告而别,大抵是行程紧张,今时不同往日,美士港城办公室谁不知道,Sherly是劳模大忙人。
不是没想过告诉她,但他不希望她也要面对这些,生离死别也好,人间惨剧也好,旁观者总比当局者轻松,他不希望把她拉进来面对这些。
不想打扰她,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承受痛苦,或是直面他的不堪,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但之后他庆幸赵兰青的冲动,她站在他身边的那刻,彷佛有人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克制才仅仅只是站在一起。
这对他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情绪。
他是永远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的人,为朋友,为母亲,为家庭,从来没有人让他真正的信任和依靠,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座孤岛。
然而有一片单薄的小舟,倔强地漂啊漂,划到了孤岛旁边。
她飘零脆弱,又勇敢坚强,彷佛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
闻竹声在电视机吵闹的欢声笑语里,忍不住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他想,她勇敢过许多次,他是不是也该勇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