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微经常会想,注定早亡的自己来人世间漫无目的走这一遭,究竟为了什么?
“天命难违……”
“姑娘。”
门外小家伙嘀嘀咕咕的声音不断,见徐清微又突然走了神,元桃儿只好再度轻唤一声,“要见吗?”
淡淡疲惫之色浮现在女子眉眼间,她叹口气,“说我在午憩,让他们先回去罢。”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元桃儿无奈的旋身离去。
她方打开门,刚勾起笑来要蹲下身同小客人们说话,余光却瞥见垂花门外正往庭院而来的一行人,顿时脸色微变。
“......姑娘,主母来了。”
元桃儿这般语气,来者定然不是婆母,那就是她的亲身母亲——徐夫人了。
徐清微眼中染上几许嘲弄,“今日真是热闹。”
他一归京回府,她也落不着个清净。
不急不缓披上外裳,绕过屏风出来时,那两个漂亮娃娃正乖巧安静的站在门前等她。
“小婶婶!”
一看见徐清微,那稍大一点的小姑娘顿时迫不及待上前,亲昵地揪住她的衣袖,笑眼弯弯,“小叔回家啦,婶婶开不开心?”
徐清微蹲下身,柔声道,“他同你祖父能带着战功完好无损归家,每一个人都很欢喜。”
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眉心,“婶婶有客人要招待,阿岚明日再来可好?”
阿岚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揽住徐清微的脖子凑上去蹭了蹭,嗓音软糯糯的,“那明日入宫赴宴,小婶婶必须和阿岚坐在一起。”
“我呢我呢?”
待在一旁很是矜持的小公子这下可不高兴了,一开口就闹闹腾腾的,“我也要挨着婶婶坐,阿姐坐左边,我坐右边!”
徐清微只是温柔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随奶娘回去罢。”
她稍稍侧脸,沉默看向外面静静站立在垂花门处颇有威严的华贵妇人,待奶娘们带着孩童离开后,整座安星院瞬间静了下来。
徐清微躬身一礼,“母亲。”
徐夫人姿态矜贵的轻轻一颔首,带着她身后的芳华少女不紧不慢地走进主厢,目光巡视一般扫过一袭淡青色更显清瘦单薄的徐清微,柳眉微皱。
“本就病殃殃的,打扮还愈发寡淡,莫不是想让人一看见就倒尽胃口。”
“人各喜好,何必强求。”徐清微神色淡淡。
“你若能像你那位嫂嫂一样争气,多生几个孩子给夫君传宗接代,坐稳自己的正妻之位,我断不会说你半个不是。”
徐夫人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的样子就觉得格外不顺眼,但思及正事,强忍下心中不悦。
“这是灵儿,你该唤她一声表妹。”
她拉过身侧少女的手拍了拍,“她母亲与我乃是远房姊妹,她们娘俩受难到京州后无处落脚,便投奔到了徐府暂住。”
灵儿温顺的垂下头来,“灵儿初至京州,前来登门给表姐问安。”
徐清微只是浅浅扫过一眼,母亲每次来燕府只为子嗣之事。
“灵儿善解人意又天真乖顺,还会些医术。”
徐夫人下巴微抬,语气带有几分强硬,“你身子骨不好,且让她留在你这儿为你照料身体,分分忧解解闷。”
徐清微神色冷淡,一开口便直接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燕家祖训传遍整座京州,天子都知道燕家男儿只娶妻不纳妾的规矩。”
“都地位不保了,还在嫌我多管闲事?”徐夫人冷下脸,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元桃儿下意识垂下头不敢吭声。
“燕家娶你可不是当菩萨供在那里的,如今京州人人都知道你不能生,也就是燕家大度宽厚,换作别的婆家,怎可能忍你至此。”
“燕二郎离京两年之久,足以在边城养个外室姬妾诞下长子,若他今日抱个孩子到你跟前硬要休妻另娶,燕家怕是迫不及待要将你扫地出门。”
徐夫人只觉得烂泥扶不上墙一般的烦躁,“不过是借腹生子保以你燕家二夫人的位置,又不是逼你去死。”
女子单薄的身影挺拔如竹,她背后是美得惊心动魄的瑰丽晚霞,黄昏余光如一层薄纱披在肩头。
她的心眼小,眼里容不得沙子,宁愿玉碎也不为瓦全,“若走到一刀两断那日,那便削发为尼,无谓会捧着一盏佛灯枯守至死。”
徐夫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天真,你以为做尼姑就能逃过被人戳脊梁骨的嘲笑不成?”
“母亲,害怕被人笑话的从来都不是我。”
徐清微对上徐夫人的眼睛,没什么血色的唇轻轻勾起,眼中划过一道嘲弄之色,“燕光柏不是父亲,燕家也不是徐家,母亲何必将女儿想成当年的你。”
徐夫人闻言倏地睁大眼,“你……!”
这个逆女竟敢拿她最痛恨的往事讥讽于她。
“忤逆不孝的孽障!”徐夫人怒气冲冲抬起手,“你是翅膀硬了,胆敢嘲笑到你亲娘头上。”
元桃儿见状慌忙挺身上前,“主母使不得。”
“滚!”
徐夫人将阻拦的元桃儿一把推开,而徐清微站立在原地不躲不闪,看着那一巴掌便狠狠落在自己脸上。
巴掌声清脆而响亮,裹满了怒火与恨意。
“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徐夫人指着徐清微的鼻子,恨得咬牙切齿,“与其被人赶回娘家丢尽脸面,还不如早早病死了好。”
徐清微轻抚上火辣辣的脸颊,眸光淡淡扫过怯生生呆在原地的灵儿,一股股熟悉的腥甜滋味翻涌没入齿间。
“娘胎里就害死了我唯一的儿子,害我再无子嗣,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会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
“母鸡都能下蛋,我费心费力养你这么多年,竟是养出个连畜生都比不上的东西!养了个笑话!”
“燕家倒了血霉,才会瞎眼相中你当儿媳。”
屋外火烧一般的斜阳余晖,仅着了一袭青衫的女子逆光而立,身形清瘦又单薄,她面无表情看着被激得失去理智在痛骂的亲生母亲,平静的仿佛一个局外人。
元桃儿咬着唇忍住眼里泛起的泪花,她看不清自家姑娘脸上的神情,只清楚听见她突然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她在亲生母亲心里,竟是一文不值。
徐清微随手抹去唇角溢出的一丝鲜血,垂眸望着指尖那刺眼的一点红。
——或许不该来这人世间。
哪有什么天命难违啊,那大概是自己认清现实后渴求已久的解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