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府的婢女见黄莲香还不走,眉头蹙了蹙,上前赶人,“既已领了赏,快下去吧,别打搅到贵人们。”
黄莲香捏着碟子一步步地往门边挪,可恨她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否则她定当年拆穿杨如意的真面目,告诉众人杨如意是如何对自己作恶的!
身后是那些贵夫人议论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
“你们看见了没,她脸上的疤也太可怖了,完了,今夜我定然是要做噩梦的。”
“啊,也不知道酒楼的人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让长相如此可怖的人随意在贵宾间出现,真是的。”
“你们有没有闻到,她身上有一股臭味,啧啧,快,再去给香炉添一些香料,把窗户也开一开通风。”
杨如意的声音响起,“哎呀,你们别这样,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了。”
踏出门槛,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隔绝了一切声音,黄莲香的眼泪唰地滴落下来,如开闸的水库,怎么都阻止不了。
她慌乱地下楼,竟没想迎面走来一位贵客,她一时躲不及,撞了上去,手中的糕点泼了贵夫人一身,将这位贵夫人的裙摆弄脏了一块。
“唔唔……”黄莲香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奈何是哑巴,不能言语,只得不停地道歉。
面前这位夫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当即指着黄莲香一阵痛骂,“你眼睛是怎么长的?你可知我这一身衣裳是新做的,花了五十两的银子,赔钱!你快赔钱!”
“唔唔……”黄莲香摆着手,又是鞠躬。
这位夫人身旁的丫鬟得了眼色,上前揪住黄莲香,又是打又是掐,还伸手扯黄莲香脸上的面纱,黄莲香死死护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位夫人,她是个哑巴,您别同她一般见识。”望楼的跑堂见罢,赶忙来打圆场。
“那我这一身衣裳白毁了?”贵夫人横眉竖眼道:“怎么?你赔吗?”
“这……”跑堂赔着笑,不敢接话,这钱他可赔不起,让店里赔,也没有这样的先例,他只得提高了声音说道:“黄婆子,你是怎么走路的?还不跪下给这位尊贵的夫人赔礼道歉?”
跪下?
这人生来,一跪天地,二跪父母,哪有跪生人的?这位夫人也不是什么皇亲贵戚,何须行如此大礼?
黄莲香紧咬着唇,她已毫无尊严,难道还要无尊严地对一个生人下跪吗?
“这位夫人!”
忽然一个倩影走了过来,她出声道:“她弄污了你的衣裙,是她的不对,方才她已经向你鞠躬致歉了,还望您看在她口不能言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至于您裙摆的污渍,我想不至于毁了这一件衣裳,还是能清洗掉的。这里有一支发簪,我代她赔给你。”
宋枝身上没有带银两,值钱的唯有身上的首饰。
那夫人瞥了一眼宋枝手里的发簪,先是眼前一亮,这可是一支价值不菲的红宝石簪子,但随即脸色变了,这,这不是宫中之物吗?
她夫君是汴京城开首饰行的,前些日子便与宫中的司珍局合作打制了一批宝石首饰,这支发簪便是她夫君的得意之作,听说是献给了太后最宠的若兰公主,难道说……眼前这位是公主殿下?
她见宋枝生得闭月羞花,那应当是宫中才有这样的美人。
一番思量下,贵夫人立马赔了笑脸,说:“不过小事一桩,不必这般较真。”她又看向黄莲香道:“你且去吧,下回走路小心些,别再这样莽撞便是。”
贵夫人说罢,赶忙走上楼,方才她丑态尽出,可别在贵人眼中落了坏印象。
黄莲香抬眸看向替自己解了围的恩人,只一眼,永生难忘,真是美若天仙。
黄莲香感恩宋枝的相助,不停地鞠躬道谢。
“不必言谢,你若有事便先去吧!”宋枝是实在不忍,这才出手相助。
在巨大的悲伤之下,还要强颜欢笑,把自尊拿给人踩,黄莲香太苦了。
黄莲香挤出一个哭笑,一鞠躬就疾步跑走了。
向后院跑去,向她住的那间小屋跑去,扑倒在床上,手指弯曲用力抠着床沿,指甲都被翻起,可那一点疼,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她放声大哭起来,可她是不能说话的,发出的声音只有“呜呜……”地嚎,听得渗人极了。
宋枝跟着黄莲香到了门外,但她不能现身,于黄莲香而言,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亲眼见到心爱之人与杀子夺夫仇人在一起,该是多么的绝望啊!
忽然,有人大步地走来,正是之前骂黄莲香的粗壮妇人,她用力推开门,见黄莲香嚎成这样,放声大骂:“哟,怎么就矫情成这样了?哭成这样给谁看?”
“这楼里的事干不来,那就早点滚,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有的是人想干这份差事。放眼整个汴京,就没有我们这里这样的好待遇,包吃包住,还有不错的工钱拿。”
“你要想过贵夫人日子,那真是对不住了,我们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应娘子一通骂,不想屋里的黄婆子嚎得更厉害了,平时一个不声不响的人,突然这样使劲地嚎哭,给应娘子吓得后背发凉,赶紧地转身要离开,不想一个照面,发现一旁的柱子站着一个人,吓得她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她惊叫一声,“谁?”
宋枝原不想让她发现的,但没想到这管事的眼尖,不得不站到亮处来。
应娘子本来板着一张脸,以为是下头哪个偷懒耍滑的伙计,不想走到亮处看清出了,是一位天仙似的女子,她的衣裳是一等一料子做的,身上的任一一件首饰都价值不菲。
看她一眼都觉得自己这一眼玷污了她的美丽。
应娘子连忙堆上笑脸,“您是哪位府上的夫人啊?怎么的走到我们这处肮脏地方来?”
宋枝道:“抱歉,是我走错地方了。”
应娘子脸上笑意更甚,“您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们酒楼招呼不周,您这边请。”
宋枝最后望了一眼黄莲香所在的屋子,其余的事她无法有切身体会,但丧之之痛,她与黄莲香一样,那种锥心之痛,是刻进了灵魂深处的,回忆起之际,疼得死去活来,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
宋枝竭尽所能的,想去帮助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母亲。
从后院出来,宋枝撞上了下楼来的柴恪,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醉了的若兰公主,见她过来,道:“公主醉了,我抱她上马车。”
宋枝点了点头,随他一同出了望楼,马车早已停在外面,大内侍卫将马车帘子撩起,好让柴恪抱公主上马车。
望楼的斜对面有一处茶摊,顾齐笔直地坐在那里,面前茶碗里的茶水早就凉了。
茶摊老板畏惧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肃杀气质,不敢上前来添茶。
此时,他微微侧首向从望楼里出来的柴恪望去,见他怀里抱着的是若兰公主,放在桌面上的手倏地收紧,眼底的阴鸷更深了几分。
待柴恪将公主放到马车上,从马车上退下来,他的拳头才松开了。
柴恪走到宋枝面前,抱了抱拳,“宋奉仪,公主醉得很厉害,还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二。”
“柴公子放心,我会的。”宋枝点了点头。
柴恪后退,宋枝提了提裙摆,预备上马车,但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这处,寻着方向看去,只看到了一张空桌,空桌上放了一个茶碗。
司命薄:“是顾齐。”
恩?宋枝微微挑眉,这是不放心,所以从邕王府跟来了?
她踩着凳子上了马车,看到马车里睡得沉的若兰公主,不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