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狂尽管在笑,但是眼睛里全无笑意。他面上仿佛写了六个字——你不仁,我不义。
“字总是人写的,赝品仿得这般相像,绝非出自凡夫俗子之手,天下没几人做得到。如果知道了赝品来自何处,寻回真迹就不是难事了。”
李冬青皱眉:“这可不是易事,何人能有此见识?”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但也有人能令他人心悦臣服。”
罗弦抢着道:“公子说的是金玉斋的白曲先生。”
秦思狂点头笑道:“正是。白曲先生长于行书,但当世书法大家恐怕没有他不识得。四公子与他熟稔,你若去请,他必定赏脸。愈加巧合的是,吾弟前几日刚见过白曲先生,他正在黄山剪云山庄做客。”
闻言,李冬青很是高兴:“询询,你速去传信。田庄主与我交情甚笃,请他送白曲先生一程。”
等了会儿,温询询没吭声,只是面带微笑瞪着秦思狂——笑容十分僵硬,目光炯炯,简直快要冒出火来。
李冬青都看在眼里,轻声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才喝了两杯就迷迷瞪瞪,不中用了。询询你扶我回房吧。”
“是。”
温询询搀扶起姑父,李冬青对秦思狂、罗弦致了歉,二人就出了书房。走了两步,温询询回头一望,秦思狂端详着琴床上的漆盒。他对罗弦使了个眼色。
“询询啊。”
李冬青拍了拍他的手。
“嗯?”
“我知道你不想让阡儿嫁给他,但是大掌柜和你大哥要结这门亲,由不得你做主。请柬的事就算了。除非阡儿自己拒绝,不要再从中作梗了。他有什么要求,不过分的话,答应他便是。”
“侄子知道。”
书房里只剩罗弦和秦思狂,温岩还在门外候着。罗弦敲下了自己的脑门——刚才温询询朝他使了个脸色,是让他套秦思狂的话吗?
漆盒的锁已经卸下,秦思狂目不转睛盯着它。罗弦刚想阻止,盒子就被打开了。他深深叹了口气,江湖人士真是不拘小节……也罢,秦思狂仕女图上的香囊,温阡视若珍宝地藏在盒中,两人八成已经心意相通。此刻他瞧见了,能确认她的情意也是好事。
等温询询回到书房,秦思狂正坐在案前把玩石榴香囊,罗弦则是一幅心神恍惚的模样。
温询询拉了张凳子与秦思狂隔案而坐,定定瞧着他。
“秦兄,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次铜镜之事是在下思虑不周,多有得罪。《江州帖》是姑父花重金买下的心头好,望你大人有大量,还来吧。”
秦思狂眉头紧锁,似乎对他的话大有异议。
见他没有回应,温询询咬咬牙,接着说道:“你的请柬,我没有动手脚。只不过是交代手下人送的时候,特意经过扬州,是颜芷晴半道截了下来的。至于后来她为何放行,最后还是送到了集贤楼,我就不知了。”
秦思狂终于抬起了头:“那白曲先生也是你请上剪云山庄,再让田澜强行留下他。”
“是。”
“四公子费尽心机,就是不想我赴今日之宴,不想让温家和集贤楼结亲。”
“不对。”
“哦?”
“不是不想让我的侄女嫁进集贤楼,” 温询询冷笑,“只是独独不能嫁给你。”
话说得伤人,但是秦思狂似乎有所准备,所以没有动怒,淡淡笑了笑。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罗弦鼓起勇气道:“在下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不用,”秦思狂朗声道,“谈到字画,罗掌柜是内行人,您在此也算有个见证。免得我有口难辨,以后落下个梁上君子的污名。”
温询询拍案而起:“秦思狂你不要欺人太甚!”
秦思狂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慵懒又淡然。
“四公子好像十分笃定是我换走了字帖。”
“岑先生人都到了绩溪,还能为了什么事?”
秦思狂点头深表同意:“岑先生为何而来,公子心里没数?你要是不算计我,我何须请他来搭救白曲。”
“奇怪了,以你跟他的关系,他怎会愿意施以援手,去救白曲?”
秦思狂傲然笑道:“那是个人的本事了。”
罗弦听得一头雾水,温询询则是愈发来气,尤其秦思狂手里还攥有石榴香囊。
“公子欠一屁股风流债,还非要来赴今日之宴,妄想娶温家的姑娘,未免太不把脂香阁放在眼里了!”
“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温姑娘要是不同意,秦某也不是非要做你温家的女婿!”
罗弦实在听不下去了,眼前两位都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竟然吵得唾沫横飞。他不禁出言劝阻:“二位,有话好好说。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真正的《江州帖》。”
“好!”秦思狂站起身,“今日院中所赏的《江州帖》飞舞风流,乃大手所作,寻常人仿不来。‘当铺’要拿出一模一样的东西,确实易如反掌。但江南的书法大家又不止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事儿,何必舍近求远。”
秦思狂把温阡的摹书推到温询询面前。
“罗掌柜请看,温小姐的临摹之作跟《江州帖》都有七分相似,那如果是她的老师,是否做到如出一辙呢?”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了,秦思狂又道:“城里大户人家有将儿女送入安夫子门下的习惯,秦某一早就打听过,温小姐是夫子的学生,跟随夫子学书习琴。所以前两日我特意去了趟晓风书院,瞧中了幅图。夫人大方就卖给了我,没喊价,说是跟我有缘。”
秦思狂话中内涵罗弦和温询询都听得出来。假如安穆和温阡有这层关系在,那么出入上阳别院稀松平常,接触《江州帖》也不难。赝品极有可能是出自安夫子的手笔,所以他见帖时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