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乐是被一阵风声叫醒的。
他只着里衣,推开房门,从二楼向下瞧,原来是院子里有人练剑。
剑气流动在并不宽阔的院子里,掠过鱼池水面。剑风带动树叶婆娑,清晨的日光从葱翠的树叶间透过来,细碎斑驳。一套剑招耍完,一片叶子都未掉落,唯有轻柔的沙沙声久久回荡。
“好。”
岑乐忍不住出口称赞。
韩青岚对自己的掌控力——无论是剑招还是心境,以他的年纪来说,江湖上无人出其右。
楼下的人也注意到了他,收了剑,朗声道:“先生早。”
岑乐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站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门前。他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一大清早的,他的枕边人呢?
见韩青岚练完功,小楼递上帕子给他擦汗,顺便招呼楼上的岑乐,早饭马上准备好了,让两人洗漱过后就去饭堂。
今日是三少生辰,集贤楼预备给每桌来打尖的客人送一份如意糕,讨个好彩头。不到辰时,厨房就飘来甜甜黏黏的香味。
早饭实在丰盛,桌上除了白粥、腌蛋、酱菜、豆浆、豆腐脑,还有两碟炸得金黄鲜香的铜鼓饼。
小楼说九爷知道三少喜欢吃铜鼓饼,天不亮就起来和面烧油。里面的虾仁是都是渔家送来的河虾,新鲜得很。
岑乐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吃饭最多也就他和俞毅两人。一大桌人等他吃早饭的场面,真有点不能适应。
他在门口遇上程持,两人行礼互道早安。不知为何,想到昨夜与秦思狂“共赏”明月珠的事,他面对程持既得意又忸怩。
两人客气了一番,同时迈过了门槛。
当韩九爷笑眯眯地同岑乐打招呼,问睡得可好时,他没来得及回话,身旁的韩青岚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岑乐自认为人含蓄,秦思狂白天行事狂妄,晚上还挺装模作样。后院二楼三间房,西边一间是空的,秦思狂住中间,三少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要说什么动静都没发觉定是骗人的。
月上中天的时候,万籁寂静,所有人都睡下了。秦思狂刚阖上眼就发觉有人在作怪。他用力眨了几下才挑开眼皮,黑暗里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狠狠瞪着距他不到三寸的脸。平日里老实、英俊的面庞此刻极为可恶。
老实人嘴上不说话,手上不停。盛夏夜晚是湿润燥热的,四处飘荡着黏黏糊糊的气息。一块冰凉细腻的美玉,在反复的揉搓把玩下逐渐温暖,与手同温,契合无比。含在口里,几乎化了。
“先生?”
韩青岚唤回了他的思绪。
“嗯?”
岑乐这才发现韩青岚夹了块铜鼓饼给自己,他赶忙咬上一口,确实嘎嘣脆。吃着吃着,他猛然想起件事——宋新舟呢?
他环顾四周,九爷、郭爷、金伯、三少爷、程公子都在,除了身为女儿家的二姑娘,就秦思狂和宋新舟不见人影。玉公子不会如此小心眼,一大清早就教训宋家后生去了吧。
韩九爷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思虑,笑道:“思狂早上出去办事,见孩子起得早,带他一块儿去了。”
岑乐显然无法被九爷的说辞说服,可也搞不懂秦思狂搞什么鬼,惟有等人回来再细问了。
九爷说今日的家宴他来烧,用过早饭就跟二姑娘去了厨房。巳时过后,酒楼里渐渐有了客人,金裘、小楼他们忙碌了起来。
池塘边凉亭下,一壶清茶、两碟干果,扬州程公子、苏州岑先生、太仓韩少爷,三人闲来无事,执杯饮茶,各怀心思,面面相觑。
今日不算热,甚至有微风从水面拂过,莲叶轻摇,已可见含羞带且的芙蓉花苞。
风声入耳,岑乐回想到早上韩青岚练剑的景象,终于忆起有件要紧事。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五彩锦袋。
“知道贤弟今儿生辰,为兄特意准备了薄礼一份,聊表心意,还望你莫嫌弃。”
韩青岚和程持瞪着那个锦袋——不说里面的东西,用绫纹绮地乘云绣所装的真是薄礼?
锦袋里是一对莲子大小的青铜铃铛,看起来年代甚是久远。韩青岚放在手心颠了下,依然能听到清脆悠远的铃声。
见韩青岚不解地望着自己,岑乐一笑,拿起一个晃了晃。随着叮铃声响,韩青岚手心的铃铛竟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甚至能感受到细小的振动。
程持失声道:“雁丘铃!”
岑乐称赞道:“程公子真是见识广博。”
雁丘铃,公母两铃,公铃鸣,母铃必和,反之亦然。生死相依,不论咫尺天涯,所以又称死生铃。雁南飞,定北归——用于男女定情再风雅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用于暗桩传递消息,肯定神不知鬼不觉。
韩青岚低头沉吟,似乎是在琢磨岑乐送他铃铛的意图。
“青岚谢过先生。这对铃铛……我与谁共有都行?”
岑乐柔声道:“送你了就是你的东西,要送给谁都行,不用问过我。”
程持长叹一声,幽幽道:“雁丘铃我只在书中见过,相传乃是春秋吴国的宝物,已有千年。岑先生能寻得此物实在本事,舍得送给三少更是大度啊!”
他话里有话,在座二人哪能听不出来。要是岑先生能看着韩青岚和他二哥共有雁丘铃,那确实大度。
韩青岚对程持和和气气、不阴不阳的样子见怪不怪,忽又见那人倏然眉头紧皱,不知陷入了何种思绪,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韩青岚忍不住道:“程兄又有什么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