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洛盯着黎渊昏沉的面容,不设防的熟睡使他凌厉的眉眼变得柔和,双手无意识环住苏涵洛的腰,像失去安全感的野兽蜷缩在气息所筑的巢穴。
苏涵洛用方才解开的铁链缠住他的脖颈,几次用力又松开,束缚处留下殷红的痕迹。
可恶魔是无法被勒死的。
苏涵洛这么想着,忽觉自己很可笑,手无力地垂落,铁链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把黎渊抱紧了些,亲吻一下额头。
“一切会好起来的。”
不知是安慰黎渊还是安慰自己。
苏涵洛的治愈能力大不如前,唯一能做的是暂缓白昼腐蚀带来的疼痛,即使这样,他依然非常认真地将这些微乎其微的治愈力量送进伤口。
就这样持续了不知多少小时,苏涵洛精力耗损严重,大脑几乎有些缺氧,怀里的恶魔还是没有醒来,而此时窗外的天空出现了极不寻常的迹象。
远处的白昼进一步向暗夜蔓延,原本只是地平线处微微渗出晓光,现在却几乎占据视野里一半的天幕,明暗分割线正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向这边推进。
苏涵洛艰难地挪到床沿,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他的眼睛长期适应黑暗,忽然要盯着明亮的地方看,视野一阵阵发黑,眼睛又酸又胀,所以花了许久才确定,那些炽白明亮的云霞里暗涌的金色光流,和黎渊伤口里的非常相似。
或许是血契能量感应的缘故,苏涵洛很快感觉到渐次逼近的危险,一种来自于克制力量的天然威胁。
他恍然明白,第四层世界的未成熟状态在于它是尚未统一的两极,白昼与暗夜相互制衡与克制,另一端的尽头或许也有类似黎渊的力量终极,只是不知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
两极处于天然对立的状态,从诞生伊始就陷入无休无止的彼此攻歼和征服,直至其中一方倾颓溃败,割裂世界实现统一。
不难猜出,恶魔的伤便是与白昼对抗时留下的。
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既然第四层存在两个力量极点,是否也有两个母体?还是说母体只是两极世界的其中一个?
苏涵洛有些迷茫,捧起黎渊的脸,陷入沉思。
你到底是不是母体呢……
当初衷发生动摇,所有行动就变得充满怀疑和不确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没了黎渊,他无法判断真实的母体,只能全凭主观臆断,认为恶魔就是邪恶的终极。但现在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倘若这个世界有两个母体,即使杀死黎渊也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母体在两极之间,且不说能否打得过,万一他侥幸成功,却错杀了无辜的那一个,真正的母体便会失去制衡而独大,变得无法战胜。
就像一场代价沉重的豪赌,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作为赌徒,他还要克制自己不被感情蒙蔽判断。
苏涵洛陷入苦思的时间里,周围情况正以极快的速度恶化。随着白昼吞噬的蔓延,暗夜世界的天穹和地表变得极不稳定,如同被水流遣散的墨色层层褪去,远处黑浊的平原和山峦很快暴露于炽白的强光下,他甚至能感觉到大片幽灵陨灭掀起的能量暗流。
他们所处的暗夜之极也受到影响,头顶的深色天幕闪过大片异样的光带,伴随着滞重的轰鸣声,一场混杂着金色光流的雨落下来,地面陷入猛烈的摇晃。
昏暗的房间里,天花板的碎片不断掉落下来,金色雨水顺着窗棂落地,与暗夜的邪祟力量交融,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黎渊,黎渊!”
苏涵洛急得摇晃黎渊的肩膀,无助地喊他的名字,恶魔却像困在梦境般紧紧蹙眉,气息愈发紊乱。
狂风骤雨间,金色光流从云端倾泻而下,分支为繁杂细小的末端,沿着恶魔城池的每一处缝隙渗入。苏涵洛眼睁睁看着光流从窗外漫溢进来,逐渐充斥满屋,或许是受到恶魔力量的吸引,它们聚集得越来越多,围绕床榻形成一座金光熠熠的牢笼。
苏涵洛拉过被褥,将黎渊全身包裹严实,紧紧护在怀里。此时他除了用身体隔开光流,已经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能拖几秒是几秒,千万不能让黎渊被白昼吞噬。
这么想着,当光流刺入身体的时候,他似乎没那么痛了,只是嘴唇下意识发抖,额上沁出一层汗。
但痛感并未持续很久,怀里的恶魔终有了反应,紧接着血色雾气骤然向四周蔓延,将金光牢笼瞬间破碎。
黎渊撑坐起来,将苏涵洛拉到身后,血雾以不可抵挡之势冲散光流,穿透窗棂蔓延至云霄,将大片白昼吞噬。
他转身攥住苏涵洛的手腕,苏涵洛瑟缩一下,紧接着铁链哗啦啦碎裂开,四肢传来久违的轻松。
苏涵洛下意识想跑,却被黎渊单手捞起,离开岌岌可危的房间。
高大阴森的城堡陷入剧烈的震颤,无数亡灵应激般涌出角落,在符文繁密的拱顶上漂浮。黎渊抱着苏涵洛穿行于昏暗的长廊,高处面窗映出天穹上的炽白光线,如同长剑刺入夜幕,交融成明暗相间的壮丽景观。
恶魔看上去并不紧张,好像头顶上不是白昼入侵,而是一场绮丽的烟火。
他垂下眼睫,见苏涵洛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嘲讽地勾起唇角:“害怕了?”
苏涵洛一愣,故作冷静道:“该怕的是你。”
现在看来,白昼正以压倒性地优势侵占暗夜,甚至开始波及恶魔的巢穴,过不了多久便会完成统一。因为猜不出母体的身份,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支持哪个,只是下意识担心黎渊再度受伤。
恶魔冷淡地看着天色:“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虽然现在多了你这个累赘,但并不意味着我会怕。”
“……”
金色雨水从中庭的镂空穹顶飘落,黎渊驱动血雾在头顶撑开隐蔽,带苏涵洛进入城堡后方的枯木花园。
深植于暗夜世界的花园没有鲜明的色彩,满眼皆是死气沉沉的朽木,枝杈间的花朵残骸被风吹散,迅速隐入尘埃。
这里是暗夜邪祟力量沉积之地,连金色雨水都无法渗透,黎渊将苏涵洛放在花园中央的树下,抽出腰间的黑色长剑放在他手上:“在这里等我,有危险就用它防身。”
长剑幻化成一道光影,融入苏涵洛的血契印记。
说罢黎渊抽身要走,苏涵洛将他拽住,手心微微沁出汗,好像真的在害怕什么。
恶魔回过头,血眸闪过一丝诧异。
苏涵洛欲言又止,最终只轻声说:“你还有伤……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