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张开嘴,吐出了两个字,姬发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努力凑近,想听清殷郊的话。
耳边一阵嗡鸣,忽而有人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少主,殷太子有变幻之术,请斩杀殷太子!”
姬发骤然惊醒,却见殷郊垂下头颅,他再看不清那双忧郁的眼睛。
大雪纷飞,狂风不止。
一众将士跪下,齐声道:“请斩殷太子!”
姬发望向殷郊,只觉风雪迷眼,恍惚间,看到的还是多年以前,与他兄弟相称的储君。
他定定望着殷郊,沉声道:“小臣姬发,奉法克守臣节,并不敢欺君枉上。今令太子殿下如此,非人臣所为。”
前军将领痛声道:“殷太子违逆天命,殷商命数如此,怎能脱逃,少主如何尽人臣之道?”
姬发摇首:“今日若伤殿下,大罪俱在我一人身上。望列位将军怜念,放了殿下罢!”
听闻此话,将领纷纷前来劝谏。
“不可!殷商该绝,怎能留储君性命?万望少主勿念昔日之恩,起恻隐之心啊!”
“少主,殷太子背信弃义,该杀!”
“昔日西岐城内,殷太子信誓旦旦伐商,如今却对我盟军大开杀戒,不可饶恕!”
“背弃之人,当受犁首之厄!”
劝谏声渐息,众人一齐看向姬发,等候他发落。
姬发只觉浑身血液逆流,心痛如绞。
马前跪着的,是君,是友。
也是敌人。
一粒雪花落在他的睫羽,转瞬间,便化作水珠滑落,融化了脸畔的血迹,像是一滴血泪。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殿下,若你肯降,我们通力伐商,事成之后,我依旧尊你为君。”
身后一片哗然。
姬发猛地挥手,身后的将领只得噤声,等待殷郊的回答。
一时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雪落在峡谷中,风声戚戚。
殷郊缓缓抬首,目光低垂。
“殷商太子,宁死不降。”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继续劝姬发杀殷郊。
姬发闭上眼睛,任凭雪花扑在自己脸上。
“将殷太子带下去,明日……”
话音未落,后军一阵喧哗:“不好了,商军来袭了!”
姬发一惊:“商军已被冲散,殷太子在此,哪里来的商军?”
来报信的士兵满脸灰土:“回禀少主,我们的后军被截断,粮草也被毁了,那领军的……正是殷太子!”
一时间,将领涌上来:“请少主先行,此处由我们断后!”
“无论这是不是殷太子,请先杀此人!”
姬发已然知晓,眼前人并非殷郊,众人再看去,原地哪还有什么殷太子,只余一地焦黑!
姬发翻身上马,引军撤退。
心中说不好是松快还是怅然,他眼下是没有办法杀殷郊的,可是他们终有一战,兵戈相向。
届时,势必你死我活。
姬发才退不久,大批商军杀入峡谷。
端坐马上,威风凛凛的正是殷郊。
一小将来禀:“太子,朱厌神君就在前方,只是我等不可近身。”
殷郊驱马前行,不多时,就见朱厌坐在路旁,身上还是萦绕着淡淡黑气。
也不知她如何瞒过姬发。
“神君辛苦,前线之围已解,请随孤回营。”
朱厌低着头不言不语,周遭一片焦土。
片刻,她才哑声道:“殿下先行,我随后就来。”
殷郊见惯了她寂然的模样,还是多嘴问道:“神君受伤否?”
朱厌摇头。
殷郊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听闻神君以兵器为食,方才孤缴获一批军械,可要送给你进食?”
朱厌没有动弹。
殷郊蹲下,却见朱厌满脸铁青,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饶是知道朱厌是神,殷郊也被吓了一跳。
他伸手扶住朱厌:“上马,孤送你回营,人间药石对你可有作用?”
殷郊扶着朱厌,才往马边走了几步,就被她挣脱:“它会死。”
果然,马儿咴咴叫着,焦躁不安。
殷郊固然不喜朱厌,但是见她受伤,还是将她背起。
“孤是玄鸟,你伤不了孤。”
朱厌静静地伏在殷郊背上,像一块冰。
“你……你不是不会受伤吗?为什么会流血?”
神会受伤,也会死。
朱厌盯着地上枯草,思绪仿佛飘回五百年前的鸣条。
她在那里睡了五百年。
“西岐太子能伤我。”
殷郊沉默了一会,他看得出朱厌对姬发的特殊语气。
所以,姬发就是那个注定会灭商的人吗?
他知道王朝已经腐朽不堪,可是他毕竟是商朝子民,没有办法背叛它。
朱厌嘴唇靠近殷郊,呵出一口凉气:“快了,别急。”
霎时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