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分手以前林语也曾带李晔回去过家里两次,一次是母亲生病,一次是父亲大寿,不过都被拒绝得很彻底,丝毫不留情面,所有礼物当面扔出,眼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李晔公子哥脾性哪里受得了,所以之后再也没有上过门,现在分手了却开始发疯,真是病得不轻。
“...他带来了一些资料......还有他找到人问话的录音...”林母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隐隐发颤,有些语无伦次,“我和你爸看了...也听了...小语,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你受了那么多罪......”
林语心口忽地一滞,猝不及防地被母亲的话拽进暗无极限的黑洞里。
那些已经模糊到快要被遗忘的记忆瞬间恢复清晰,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被父母亲手送进地狱,身体被折磨,意志被摧残的茫然无措的十七岁少年。
在心脏即将开始疯狂撞击胸膛之前,林语伸手用力按了按胸口,然后仰起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镇静下来。
已经过去了,那个地方也早就被拆除,没必要再去愤恨和责怪谁,原谅很难,但恨这种情绪太伤神,过于纠结只会让自己的人生一直深陷黑暗难以自拔。
当年跟李晔的事被人曝光,父母的震怒之剧超乎他想象,可他一直坚信,无论如何,父亲和母亲都是深爱自己的。
少年无畏又倔强,原本对李烨可能只是一点点的喜欢,越是被打压越是坚持不改,到最后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个人对抗全世界,所以不顾世俗的眼光也不闻周围的闲言碎语,以为只要自己跟父母诚心沟通,努力用爱打动,就可以得到他们的支持。
可那会儿的他太单纯也太不了解这个混乱的世界了。
在父亲母亲眼里,他和李晔的交往等同于违性之淫,是天大的丑事,必须加以阻遏和给予纠正,所以在喝下那杯母亲递上的温热牛奶后,他被连夜送到一所名为‘青少年心理疾病矫正治疗中心’的疗养院接受治疗,后来他才知道,因为车程遥远,路上母亲又给他灌过一次带有安眠药的清水。
行动得无比坚决,也从未有过内疚。
那段长达四个多月的所谓的治疗期有多黑暗,林语根本不想回忆,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生不如死”吧。
...断食,黑屋,鞭打,灌药,电击,强迫观看AV......监狱一样的房间,监狱一样的作息,所有孩子都是被父母用不同方法强行送去,被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打着治疗的口号虐待折磨所有人每天都要捧着手册做长时间的忏悔,忏悔自己不应该喜欢同性,大声说自己对不起父母,并痛骂自己是社会的败类。
殴打是家常便饭,肚子正中与肋骨交接的位置被拳头击中时,那种仿佛内脏都快碎裂的剧痛窒息感,可以让人在此后近半年内肚腹一直隐隐作痛,发作起来无力到深呼吸都不能。
断水断食也是常用手段,饿几天后怕出事又强制灌食,在孩子们面前摆上喜欢的人的照片,用仪器撑开眼皮强迫盯看,一边电击一边反复洗脑:只要继续喜欢照片上的人,你就会持续疼痛。
没有遭受过电击的人永远想象不出那种痛苦,脑部像被电钻打进,急剧产生的刺痛迅速传送到身体的每一处神经,全身痉挛,连内脏都是痉挛的,有那么一瞬间,心脏骤停,意识丧失,灵魂跟□□仿佛都不再存在。
......
那段时间林语没有一天是能安稳睡着的,因为耳边总能听到细细碎碎的哭声,很多孩子都在偷偷地哭,还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流着泪抽噎。
戒尺很锋利也很厚重,更重的会用龙鞭抽打,也就是裹了布的钢筋,他多次被打到掌心发黑,手指肿胀得几天不能拿起勺子,臀部到大腿,正常肤色被打到变红变青,最后变成紫红发乌,若是白天不配合,晚上就会被关进没有灯还时不时有老鼠爬过脚背的小黑屋,那些人甚至安排女性工作者脱光衣服进入房间对他进行抚摩和挑逗,以激起他的生理反应,把他恶心到直接呕吐,然后再次被罚。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对于性这件事产生了难言的生理恐惧,无论男女。
这些还只是他自身的遭遇,或许因为他的父亲母亲都是公职在身,更多的恶心手段没有加诸在他身上,但他隐约知道有个漂亮女孩被轮番施暴后精神失常,送回家没多久就自杀了,而女孩的父母根本不相信她所说的那些东西,只觉得女儿太不服管,最后还要拿跳楼来诅咒他们,死了也干净。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当父母,高压下部分孩子绝望到自残,有人用一次性塑料杯折叠至尖锐状后割腕,也有人试图吞服洗衣液自杀,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可父母宁愿相信疗养院里面的工作人员,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孩子的泣血控诉,所以家长们仍旧选择将孩子留下,直到签订的治疗期结束。
期间他的母亲也来看过他一次,隔着厚厚玻璃像监狱探视一样,讽刺的是,在对上他控诉的眼神后,她扭头避开,然后去问工作人员,会不会是惩罚力度不够,才导致治疗效果不佳?
你要乖,治好了我们就来接你。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们不会害你——
疗养院里三十多个孩子几乎每一个都从父母嘴里听过这样的话。
以爱之名行控制之权,包裹着控制欲的爱就像被鲜血浸透的枷锁,沉重腥臭又丑陋,从那时起,他发誓,此生绝不让父母再将枷锁套入他的颈间。
而从一开始的愤怒,到中间的哀求,到后面的冷漠,再到最后的冷静,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路程。
度日如年算什么。
他在那所地狱里所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安任或许能理解一部分。
跟他不同的是,安任算是被盛真的爸妈送进去的。
那对有钱夫妻舍不得送体弱多病的女儿吃苦,干脆给了安任的赌鬼父母一笔不小的钱,让夫妻俩想办法把安任搞定。
安任从小性子野,能打又能跑,学校街头都是老大,要不是上了父母的当哪里会进到那种地方?
不过也幸好她去了。
新人进去都要先在小黑屋里待几天,她刚好跟同样被关小黑屋的林语是隔壁,两人试探着交流,隔着堵薄墙聊天,林语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她,几天后两人一起出来,一起开始老老实实服管,莫名默契,坚持了半个多月后,在林语的配合下,安任凭着灵活身手弄到了一根能打开自己脚铐的铁丝,混街头学会的手艺在那一刻真是太实用了,只十几秒,双脚就恢复了自由。
因为只有他和安任在计划,使得某些害怕连坐制度的孩子没有机会告密,事实上看到真的能出去,又有谁愿意留下?
那天安任摸着黑把大家的宿舍门锁都勾开,林语利用外面屋子插座内的弹性金属片弄出火花,引燃绒布沙发,之后更是直接砸了电闸开关。
失去电力的疗养院昏黑一片,滚滚浓烟中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奔至休养院后围墙,大家一起努力将角落的废弃桌椅叠放起来,踩爬上墙顶钻过电网然后翻墙而出。
值班的工作人员赶到时安任刚把林语推上墙头,自己差点被凶猛恶犬咬碎脚踝,林语在狼狗的吠叫中没有先走,而是回身抓住安任的手,用力一把将她带上去,然后两人一起跃下高墙。
之后的发展戏剧化得像一场电影,疗养院并不具备合法资质,没有在任何部门登记备案,所以工作人员不敢第一时间报警,导致小火变大火,蔓延整片区域,最后那地方被烧得面目全非,多少引起了有关部门的一点点关注,从里面逃出的孩子们就这样各自消失,没有人追究。
林语回了家,父母对外只说他是抑郁症治疗结束,那段经历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被抹掉了。
也有孩子事后去报警投诉,可又有什么用呢?本来就是父母主动联系送去的,他们又怎么可能会配合调查?何况所有东西都被烧毁和人为清理过,这类处于灰色利益链上的机构后面是什么人在办谁也不知道,水太深,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最终因证据不足,法律无法介入。
那段经历对于林语的人生来说是颠覆性的,被接回家的他变得比从前更顺从更听话,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父亲看着满意,也就安排他重新回了学校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