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扑簌,冷露无声,流风如急弦般拂过,乍然勾落了漫天的寒霜,凄清杳茫的月色泼溅在垂垂紫藤之上,折射出瑰艳的光斑。
天道的橘色短发被风牵系着,散漫半垂在耳畔,冲淡了漆黑细钉的霜夜寒气,像曾经每一个清净黄昏里等妹妹放学回家的无聊兄长。
还是不太一样的。
在黑夜里,佩恩的神情又一次清冷模糊,那双堪称诡异的轮回眼漠然注视着,紫色纹路边缘泛起锐利之色,似是薄如刀刃的寒光。
但飞段并没有和他对视,或者说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只是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
雪倒是无所谓,毕竟被死亡凝视的又不是她,所以还能高高兴兴地朝哥哥打招呼。
佩恩神色柔和一些,但他始终无法安心,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情绪,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有些地方好像做错了。
自恃能够保护好妹妹,所以放任她和这些危险分子接触。
但更多的接触,意味着更多的羁绊,人与人之间诞生的紧密联系,仿佛扎进血肉,生根发芽,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完全的。
而羁绊,也是束缚。
这么一条野性难驯的疯狼,竟也会乖乖收起獠牙利爪,安稳地伏在脚边,像一只纯情小狗。
可又能维持多久呢?
在这瞬间,他突然想到很多,但嗒嗒嗒的急促脚步声,让他猛得回神。
“快点啦,哥哥!”
妹妹三两步跑到前头,地砖稍微有些松了,又因为刚下过雨,有时候一脚踩下去,便会有积蓄的雨水涌出,于是她踮着脚尖,带着点试探意味跳来跳去。
佩恩沉默注视着她。
“真是的,有在听吗——?”
一愣神的功夫,雪已经跑到了塔楼门口,看出哥哥的怔松,神情中带了点小女儿家的俏皮。
佩恩心知,孩子大概有些不耐烦了,说:“在听,你说。”
雪主动告知:“哥哥,我明天要出去玩!”
“和谁,飞段吗。”
虽是疑问,但却肯定。
雪点点头。
推开大门,楼梯一路盘旋向上,四周都是浓稠的黑暗,门口一盏柿子红的灯笼倏然亮起,跟随脚步飘动时,金黄流穗轻轻摇晃。
轮回眼轻而易举地看清了灯笼上的字迹,是一行青涩稚嫩的嘱咐:
“出入平安”。
那是妹妹八岁那年做的第一个机关玩具。
长门不由得微笑起来,心绪渐渐陷入回忆。
刚把妹妹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他和世间大部分家长一样,总期盼她能快快长大,独当一面;
但当她身量拔高之后,渐渐展露了少女的袅娜姿态,他又想妹妹长慢一些,永远都一团娇娇蜜蜜的孩子气,赖在哥哥姐姐身边,一如既往地教她修炼,督促她吃饭,暗中护着她去做任务。
可时间啊,是最不受控制的。
年岁溜走得很快,这个孩子并没有照着他的影子在长,但她钻进了他的影子里。
妹妹来之前的日子大概算得上寂寥,而一旦拥有过一些热闹,便觉寂寥十分难熬。
但可以等待,长门想。
无论在外面玩得多欢多野,妹妹总是会回家的。
只是不要那么快,就松开哥哥的手,和另一个男人步入恋爱、甚至是婚姻的殿堂。
佩恩有种古井无波的平静,像一潭深泉,语气带着训诫意味。
“我上次说过,最好不要在组织内部找男朋友,他们都很危险。”
雪回头看了一眼,楼门和巷子已经有些距离,只能远远看见银发青年模糊的颀长身影,仍然站在原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一向意气风发的人,走路仿佛都虎虎生威一般,此刻却仿佛蔫吧的茄子,眼巴巴地望着。
让人莫名想到粘人又固执的大型犬,在主人离开后沮丧地耷拉着耳朵。
好可爱哦。
没等到妹妹回话,佩恩紧接着问:“你明天还要去吗?”
雪又点了点头。
她想说就喜欢刺激的,但想了想还是不要刺激哥哥了。
长门心中忽然有些酸涩,好像在一瞬间,孩子就长大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喜欢上了新的东西。
他轻叹了一声,略显落寞,又瞬间释然,话音里流露出纵容和关心。
“去吧。不要喝酒,上次你偷偷拿了一瓶我看见了,在家尝一点可以,在外面别喝。”
察觉到妹妹瞬间僵住了,他补充道:“没和你姐姐说。”
雪表情剧烈变幻,努力调整一会,才显得不那么窒息。
哥,你放心的太早了,在家悄悄喝点,也不见得没事。
佩恩以为妹妹是被戳穿了而感到不自在,又叮嘱道。
“出去玩注意安全,遇见处理不了的麻烦,就用戒指告诉哥哥,哥哥很快就会赶过去。”
“如果有什么见闻,也和哥哥说说。”
他有时很难理解妹妹的想法。
但她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对错。
反正他有兜底的能力。
不过戒指只能通话,也许需要加一个能远程传递忍术的功能。
如果有人冒犯,一个“神罗天征”就把他弹飞。
想想就不错。
一旦涉及到妹妹,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哥你好像那个需要关爱的空巢老人。”
雪伸了个懒腰,一副没正形的样子。
反正也不是每件事都要和哥哥汇报,她决定顺其自然,很快放平心态。
佩恩沉默,低头时微长的额发垂落,投下浅淡的阴影,抬手作势要弹她脑门。
妹妹笑嘻嘻挽上他胳膊,把脑瓜崩消弭于无形。
随口闲聊着,很快到了顶层。
这座黑塔是雨隐最高的建筑,为了保持向佩恩六道传输信号的稳定,长门一直住在黑塔顶层。
楼下的冷库经常停放一些忍者的尸体,以供除天道外其他佩恩的更换。
不回基地的时候,雪也常常来这住。
进门后,天道佩恩转身去了储藏室,黑漆漆的休眠仓自动开启,天道躺了进去。
雪第一时间看到了坐在那里、正端着水杯的女人,已经换了睡衣,姿态放松,明艳动人,与穿着晓袍时端肃冷漠的工作状态相比,多了些松弛感。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眉目温婉,唇色嫣红,肌肤莹润,暖橙色的眼眸让人轻而易举就能想到朝阳的柔和光泽,长长翘翘的睫毛上饱蘸着一整个春天的妩媚。
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优待,三十出头的年纪,美貌丝毫不减,整个人看起来端丽而明秀,在时光的晕染里,透着一股从容淡然的气度。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