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郇海山是个外人。
他没法云淡风轻地应上一声,或者假装宽慰几句“你不必自责”“这也原非你本意”。
他感到无措,迷茫,困惑,愤怒,还有一种他才识别出名称的情感——嫉妒。
这里面有一个秘密,他郇海山不能知道的秘密,而宁晨铎知道的秘密!
他们青梅竹马十几载,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多如雨点,他不在乎。
但这个秘密,这个居然让沈明枳向自己低头的秘密,他不能不在乎。
就算自己会伤害她最疼爱的弟弟,她也绝不会有今日这番神情,痛苦,挣扎,愧疚,暴躁。
郇寰觉得自己的血已经沸腾,暴起的青筋揭示主人家的内心,黑暗中观察不到的通红双眼流淌出一痕不合时宜的哀伤。
他问了一声“为什么”,等待她的一句“与你无关”。
然后他就可以不必忍耐,让怒火毁灭这废墟之上难得的宁静。
但回应他的只有车内久久的沉默,和车外渐渐淅沥的雨声。
郇寰觉得自己快要,失心疯了。
沈明枳忽然开口,那淡然的语气,让他内心这些胡乱的挣扎都成了笑话:“找人看住宁晨铎,别让他死了。”
郇寰心里自嘲。
沈明枳上车前就听见郇寰吩咐郇杭几人去看住宁晨铎,但她不放心宁晨铎疯疯癫癫之下会否做出自残的行为,或者受人挑唆做出不可挽回的错误选择。郇寰多半是为了秋后算账,而她是为了不生事端。
马车径直驶入公主府内,但没有人敢出声惊扰车内沉默对坐的两人。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是问,我为什么道歉么?”
郇寰不言。
沈明枳轻笑一声,“因为我真的做错了事,我认错。”
郇寰依旧不言。
沈明枳又是一声轻笑,其中的嘲弄和无奈,郇寰理解到了,“而我的错无法弥补,现在我犯的错又要波及除我之外的人身上。”
郇寰知道她刻意避开“别人”而用“除我之外”替代,因为她说到一半话略有停顿。
他心里复杂地听下去:“明日你一身官服就来双塔寺捉奸的消息也许就会传遍化隆,幸而大雨可以遮掩一二,你是接到消息前来查案,我是每月惯例前来上香,宁晨铎是暴雨难以下山,只是如果宁晨铎死了,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今夜暗卫会搜山,我的人手不够,宁晨铎那里全都交给你了。”
“郇寰,帮我。”
也是帮你自己,帮你那家和万事兴的伪装。
郇寰看向她。
她低头了,但也不忘威胁。
是有反骨的人。
这才像她。
郇寰换下湿漉漉的官服,洗干净一身尘土,穿上常服坐在了西厅。
郇七郎、郇八娘早早被嬷嬷带着回房间用了晚膳,他们一家子常常聚在一起用膳的西厅而今空荡荡唯余雨声。
听见脚步,郇寰从杯中茶上抬头望向远处,沈明枳处理了伤口,也换了一身衣裳走了过来,坐在了一旁。
他记得宫变那晚她在城门口坐了一宿,回来后就发起高热,倒是他这个受了皮肉伤的人彻夜照顾她,她人还没醒,自己伤倒好了。孙先生只说是她体内积攒的毒还未清理干净,反复邪侵所致,不怪他也一直觉得她身子骨远不如南巡以前。
现在再坐一宿,她是不要命了?
但郇寰没有出声,只是命人将门关得更严实点。
因为沈明枳犟,和他一样犟。
都是劝不动的人。
他们之间也没有说话,直等到四更鼓响时,厅外有人来报:“殿下,人抓住了。”
“带进来。”
郇寰就见两个暗卫一同提着一麻袋走入厅内,随后扒开麻袋,把一狼狈如落汤鸡的女人拖到地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沈明枳没有看那女人,而是偏头看向郇寰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那女人从滴水的乱发中抬起脸,夜鬼哭般凄厉叫道:“你才是始作俑者!”
沈明枳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但又向郇寰道:“你能出去么,我要与她谈一谈。”
女人冷笑问:“有什么不能当着他的面说的?”
郇寰没有理会,而是起身绕过那女人,转出了门。门没关,暗卫和月珰就候在敞开的门外以防不测,见郇寰出来也未走远,同他们一起站在门边。
沈明枳起身,跪坐在她的面前,问道:“你要当着他的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