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回车内的这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苏德惜居然知道苏霄的存在。
寇一爵说不上,这是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又一拍厢壁:“去平川庄!”
车夫劝道:“家里老爷还在等……”
“现在就去!”
平川庄在启复门外,不仅远,还偏僻冷清,藏在深林之中,寇一爵自己就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地方,但临高处,可以向东远眺见一马平川上,皇城兵马司的壁垒灯火森严。
一进山庄,黄昏已过,夜幕低垂,寇一爵一手执灯,连穿好几进院门,径直闯到了一处两层高的小阁楼前。二楼临窗亮着灯光,寇一爵推开迎面挡路的奴婢,几步踩上“咯吱”作响的木楼梯冲到了二楼,一脚踢开了半掩的房门。
“苏德惜认识你。”
苏霄一眼也不看寇一爵,仍旁若无人地继续翻书,“好歹是有血缘的亲戚。”
寇一爵将灯盏交给了奴婢,“他知道郇海山把你带来了化隆。”
“我们还见过。”
寇一爵见她还悠闲自在地翻书,心里霍然腾起一股邪火,三步上前迈到她跟前,一把将书夺了过来甩到了地板上,封皮上大写的“孟子”就这样展开在地上。
“好好回话!”
苏霄抬起头直逼寇一爵的视线,“你今天遇见他了。”
“他们在找你,找不到,还打算去问郇海山。”
苏霄嘲讽:“你这么怒气冲冲的,是想问我怎么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吗?”
寇一爵的视线碾着她。
苏霄勾起嘴角,笑得越发讽刺:“我连楼都下不了,我怎么给他们传消息?你对你自己私宅上精心挑选的护卫这么没信心吗?还是你对你自己这个挑选他们的人这么没信心?”
寇一爵一个巴掌已经落了下去,苏霄被打得扭过身去,嘴角很快就渗出了一缕鲜血。她还匍匐在矮榻上直不起身,寇一爵就曲膝沉腰压了上去,从后面拽着她的腰带将布料撕碎,卡着她的腰臀将人拖离了矮榻。
苏霄连忙攥住矮几的棱角,不至于在跌落的瞬间撞得头破血流,寇一爵的力道大,连她抓住的矮几都在胡乱的用力里偏了好几个位置,几上那支蜡烛正好翻倒落在地上,火焰被暴力摁灭。
二楼霎时陷入黑暗。
地上冒着一缕青烟。
“轰隆”一声,矮几也摔在了地上,听这响动,可能还“咔擦”一声摔断了一条腿。楼下的脚步声乱了一阵,苏霄痛苦地大骂:“寇一爵你是畜生吗?脑子里就只有——”
还没骂完,寇一爵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一阵阵地冲上大脑,苏霄胡乱地捶着拳头,间或打到了寇一爵大腿上,但更多时候都打到了棱角分明的榻沿。她分不清流了寇一爵满手的眼泪,是因为手更疼些还是心更痛点,只在寇一爵迷乱松手之际,压抑不住这种痛苦哭出了声。
可她的哭声在这样的夜里,只似梦里远山的一场暮雨,淡而轻地彻底化开消散。
寇一爵根本听不见,他只听见了他们轰鸣的喘息和别人的上楼声。
“主子,大公子在家跌破了额头……”
“滚!”
一切杂音都消失了,只有月光穿过窗纸漏下来的流连声,只有每块肌肉受挤压拉扯时的尖叫声,只有汗滴泥泞的牵扯声。寇一爵终于看清了苏霄的后背,在黯淡的月光下似凝了一层细脂,还沾着她眼泪的手指刚一触上就慢慢地滑脱。他又张开手慢慢贴了上去,蓦然想到,这是一片郇寰也不曾碰到的禁地——
“主子!郇侯遇刺!”
寇一爵浑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来,按着苏霄的腰退了出来,一跨步走下软榻,拉扯好衣服走向房门。苏霄也被郇寰的消息震惊到了,支着胳膊抬起身体时,就看出了寇一爵背影里的绝决和迫切,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来破罐子破摔,她大声叫住了寇一爵:“他可是你亲哥哥,他受伤你却一点也不在意。”
门是关上的。
寇一爵瞬间折返回来,掐住了苏霄的脖子:“闭上你的嘴。”
苏霄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寇一爵一甩手,她咳嗽一声还在说:“他在你心里居然这么重要?你是不是特别担心他会死,又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寇一爵重新扼住她的脖子,细藕般的一段脖子,他再用些力就要断了,他本不惧于就在这里杀了她,反正郇寰管不到,苏悯又找不到,可不知在收紧手指的这一刹他想到了什么,他还是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还想着他?没能和他做,你是不是特别可惜?”
说着,他的目光继续往下扫,“放心,灭了灯,都是一样的。”他继续系起衣带,退了一步,刚要转身,感觉脚下踩上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好像是那本《孟子》。他挪开脚,想了一瞬,弯腰将这本书捡起来合上,扔在了苏霄身上,“做女人好端端看什么《孟子》?既然看了,就该知道‘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你和兖国公主都是女人,但点了灯,你们是很不一样的。”
寇一爵走后,天上下起了雪。
她最喜欢大雪天的,天地都和记忆里会是一样的颜色,不曾沾染。
因为南边少雪。
因为正房太太忙着准备年关,别的姐妹们被带着四处窜门,流氓与瘪三也不随意晃荡,没有人会来找她的麻烦寻了自己的晦气。
因为苏霁和苏悯会来信。
因为那年她带着郇寰北上,最后就落了雪。
因为雪化了过后,寰宇澄清,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
苏霄翻了一个身,觉得手上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
她想到了在岭南的苏霁,想到了遍寻化隆的苏悯,想到了高高在上的兖国公主,想到了生死未卜的郇寰。
南边的雪应该还没有落下来吧。
但信州的雪已经染白了入目山野。今年的雪大得如裹了石头的团子,噼里啪啦地从天上砸下来,山道冻滑,人迹罕见,飞鸟断绝,难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