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杆秤便也算不得是秤了。”
“所以此时,我们就是猎物,圣上就看着魏王来撕咬,看他能不能咬下一块大小合适的肉,如果他没本事,那圣上就要亲自操刀出手,如果过分了,他自己也要被圣上处置。”
“柳曦既,你心思深,谋划深,但你不说,他便不知道,而帝王多疑,连郭明修这样与他出生入死的忠仆都要上缴兵权、自断臂膀、沦为傀儡、以保天年,你比不过郭明修,就连你的老师卜栾枝也比不过他,圣上如何会对你容情?”
“与其被魏王撕咬得血肉模糊,与其让别人执刀,不如我们自己动手、还可把握分寸。”
“现在正好有个机会,该你去向他表忠心了。”
“至于如何动手,王家和谢改之不能救也没法救,信州要抛,寇家也要自罚,王爷也要请罪,还有我,也要在夺官之前上表引咎辞职。”
“不可!”沉默许久的赵王终于叫了出来,他从书案后走出来,走到郇寰身前坚定地劝:“海山,你不能辞官。”
寇美中也附和:“燕王和魏王联手,户部是燕王的也是魏王的,韦不决在兵部,我们手上只有一个刑部,刑部若是丢了,再拿回来就难了。”
“若是不辞,丢的就不止是官位了。”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寇德中。
“他是兖国公主的驸马,圣上还能因为这件事杀了他不成?顶多是丢个官,过几年让公主去宫里求一求,圣上为了皇家的体面,重新封个官也不是难事。”
寇德中一眼也不看暴躁的寇慧中,只幽幽叹息:“若不是了呢?”
郇寰与之对望。
肃穆一扫化隆短暂而平和的夏日。
“大理寺主查,锦麟卫督查,内阁里还传来消息,同时还要都察院与刑部出人协查,涉及鱼鳞图册事,户部也会派人。卿楷是两边都不会得罪的,锦麟卫不会办事,刑部要偏帮,户部只管税收的事情,那办案的重中之重便是你察院的人。你可想好了,让谁去?”
“你想让谁去。”
“那自然是两边都不帮、最胆大包天的那个。”
柳曦既的眼睛黑得发沉:“他去了,江西道的天就要被掀开,郇海山这个驸马就当到头了。”
梅如故大笑:“那不正好?没了他这个碍眼的,你与公主就是男未婚女未嫁,凑一对刚刚好,我也就省心了。”
“你不是最了解她吗?她什么都忍得了,独独忍不了有人替她私自决定。”
梅如故端起茶杯,似有玩味:“你也挺懂她的。”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梅如故笑盈盈放下茶杯,“柳曦既,我这可是在帮你。让介含清去,你的嫌疑就洗脱了,又得了公主为妻,你的仕途就稳了,再过些年,入阁拜相不是虚语。位极人臣,你不就能施展抱负、匡扶社稷了吗?”
柳曦既并不入套,“是你在麻烦我。”
一语双关。
“是,我需要你派人帮我料理信州的摊子,不然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我也需要你去照顾她、保护她、看住她,反正当年你就在东宫立过这样的誓,没法食言了。”
“你想过她吗?”
梅如故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反正她也不喜欢郇海山,对你也没有这些心思,你对她不也没有男女之情吗,你们凑合着过下去又怎么不行了,熬过这几年然后分道扬镳,你们也没亏啊,怎么就推推搡搡这么不愿意?”
柳曦既自己满上了一杯茶,“东宫这些人里,你最在乎她,她也最在乎你,你们就和亲生的兄妹没有区别。但你们毕竟不是亲生的兄妹,就连太子也不曾像这样,替她私自决定人生。”
梅如故被这话堵得心里闷,闷不过的他终于爆发:“她和我最像了,我都不愿过的憋屈日子她愿意过?可有什么办法?她得活!如果万事太平,那当然随她的便。可现在党争激烈,她还选了个郇海山这个麻烦篓子,她还自以为胸有成竹要搅弄风云!”
他从榻上跳了起来,走到了水缸旁背对着柳曦既继续道:“我与梅问香是没有这段兄妹情的,老三、老四在我这里跟儿子差不多,不讲君臣,她就是我妹妹,她是我妹妹,我便要周全她。就算讲君臣大义,哪怕为了东宫,我也要周全她!”
“周全她,就要断了她的青云志?”
梅如故霍然转身,几步逼近柳曦既,“什么青云志?这本不是她该掺和的东西!朝廷、人心、诡道,哪一个她能承受担负?小时候错手误伤了一个宫女她都要自责伤心,听见我怀疑窦宙、失望韦不决,就忍不住眼泪,这血淋淋的一场场争锋她怎么受得了?不讲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就说她是女子,没权没名,她拿什么东西和那些狗咬人、人咬狗、人狗不分猪狗不如的东西争?!”
“你与阎阁老谈过,那就该知道她本是、该是、将是什么样的人。”
“那时九死一生!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她有这个魄力我很欣慰,但她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着长大的,我为何要让她去死人堆里搏命?我为何要让她灰败了人世信心、消磨了生存斗志,只为了去朝堂上争一口气?”
“她做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为争一口气。”
梅如故不觉后退一步,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是绞着刀子。
柳曦既站起身,影子就此把梅如故也笼罩进去,“你对她的好,她都知道。你是为了报仇、为了一口气撑到现在,她却是为了你们!就从陆微一事可以看出,漉水赝品你是为了报仇,但她不是,报不报仇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为了你们,为了你们从小教她的道理。梅如故,她是个认死理的。”
梅如故背过身,不欲让人看见他的狼狈,柳曦既也不去窥探,只朝着门外缓缓走去。
“梅如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从前你有你的路,梅问香有她的路,所以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你也有你的路,公主也有她的路,强求不得——天气凉了,这些东西少吃一点吧。”
梅如故冲着门口柳曦既的背影赤红着眼睛大吼:“都察院所派何人!”
柳曦既的脚步不为任何人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