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知道长风关上站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仿佛旷野黑夜,城墙上的人也能一眼看见奔跑着的自己。
她们依然心心相印。
“咻——”
“砰!”
沈明枳睁开眼,捂着自己的心口无声流泪。
第十天,陆微该回来了。
沈明枳平复心情,叫来了月珰。
“锦麟卫押囚大概午后才会进城。”
沈明枳坐起,“还没有长宁的消息吗?”
月珰挂起帘子,“是,窦将军传信说,可能还藏在王庭吧,阴阳卫把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对了,殿下,奴听说昨夜介御史家里遭了贼。”
沈明枳拧眉:“他敢弹劾魏王仿冒贡品拉拢人心,就要做好全家上下被人报复的准备。”
“介御史勇气可嘉。”
“没出事吧?”
“没有,说是昨夜秦王殿下酒醉夜归,回王府刚好要经过介御史家附近那条街,秦王的护卫便擒拿了盗贼,直接押到了京兆府。”
沈明枳轻笑:“一会儿辛莘要来,帮我好好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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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辛莘怅然若失:“方才我特意去看了他。”
沈明枳放下茶盏,“他怎么样?”
辛莘苦笑,“凌云重没有为难他,没有囚车也没有镣铐,还让他素服骑在马上。一个半月的路程,他就赶了十天,再俊俏的脸也忍不住憔悴……鹇儿,我谢谢你。”
“为何要谢我?你该去谢凌云重。”
辛莘摇头:“鹇儿,这个案子是你和临川一起做的吧,就是为了给他转移注意,以防他们在路上弄死他。”
“你看出来了。”
“我猜的。”
沈明枳垂眼,“你怎么猜的。”
辛莘深吸一口气,“临川府的富商到京城查账,结果在自家的典当铺子里看见一只价值连城的漉水红瓷梅瓶,忽然就想到在临川府时,郡主在孝期大摆筵席,席间说到了当时的漉水瓷厂爆炸案,就扯到了漉水出产的瓷器多么多么好,圣上还曾赏赐给魏王一只红瓷梅瓶,给赵王一只青瓷梅瓶,她喜欢得不得了却四处搜罗不到。荒唐啊——”
她的声音有点虚弱,沈明枳起身把敞开的窗都关了起来。
“鹇儿,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不必关窗的。”
“你继续说。”
辛莘望着沈明枳的背影,“临川要什么得不到,犯得着向一个无名无姓的商贾索贿?且漉水案发生时不是国丧,她也不在临川府,便是后来,有鲁国长公主看着,她怎敢逾制挥霍?这已经荒唐了,还有更荒唐的,那富商搜罗了各种瓶子要去献宝,结果郡主走了,他很憋屈,在化隆看见这只瓶子时更憋屈了,在极乐坊胡吃海喝,酒过三巡,就对着酒友把所有的事情都吐了出来。化隆城的每堵墙都长了十万八千只耳朵,然后事情就被捅到了察院,介含清不怕死,即刻就上了奏疏弹劾临川郡主犯律,折子还没批下,又弹劾起了魏王。鹇儿,临川被斥责,可事情也捅到了朝廷,郇海山没有为难你吗?”
沈明枳背对着她笑:“他为何会为难我?”
“江南按察使胡全德提前入京准备述职,听到了风声就给圣上上了奏疏,说漉水赝品之事从查抄苏家后,便由他全权经手督办,只可惜一直没有很大的进展,故而没有上报朝廷。但他将自己的功劳一表,说是在苏家抄出来一只赝品,正是漉水出产,他顺藤摸瓜查到这些赝品有一条销赃渠道是通往南海道的,圣上便特意下了奏疏嘉奖他,但郇海山就被骂了,御史都说他与苏家别有交易,帮苏家按下这样的僭越大案是徇私枉法。”
沈明枳转身笑看她:“可苏家被抄了,还是赵王派挑起的事端。”
辛莘不懂:“怎么了?”
沈明枳摇摇头:“复杂的我就不说了,你只需知道,他表面上被骂了,实际上得了褒奖,因为圣上这才知道他明事理,南下处理爆炸案没有火急火燎地闹翻天,后来苏家倒台,他是替别人背锅。”
“但愿是这样。”
“就是这样。”沈明枳走到她身边,重新坐了下来,“除此之外,圣上命人重翻旧册,发现升平元年,宫里的确赏了魏王一只红瓷梅瓶,但根本不是漉水产的。这时有人说,曾在户部尚书邹秉童府上见过一只形制相似的瓶子,听府上邹十二娘说,那就是贡品,邹十二娘的这句话可有不少贵女能够作证。恰此时,一心想要出头的胡全德将收缴来的漉水瓷窑匠人手稿呈上龙案,的确有一只红瓷梅瓶被人仿冒了,圣上火冒三丈,但他气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些手稿中有不少是天元宫中的旧物。”
辛莘一惊:“这可是天子逆鳞!”
沈明枳拨弄起茶中浮沫,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鹇儿,这是玩火!”
沈明枳抬眼,目光森森然:“我不是玩火。”
辛莘一拍大腿,“原来你只是在拱火!也难怪,邹秉童那里真有这么一只瓶子吗?就算曾经有,现在还能有么?魏王仿造了这么多贡品,唯一能拿出实证指认的只有已经见了阎王的苏家!可有了苏家就坐实了魏王用赝品结党营私,且他还敢仿天元旧物,这下就算不去指认,他也说不清楚。你就是随便抛出了质疑,然后逼他们去自证清白!邹秉童只是因为嫌疑,就被圣上停朝罚俸,魏王更脱不了身,连带着郑家等也腾不出手处理陆微,就连他们提出的指控在圣上心里都要起疑。”
见辛莘明白了,沈明枳便不再说话。
她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仿佛陆微的事情真有转圜,她的心上人亦如记忆中不被沾染。可她越高兴,沈明枳心里就没有底,可她越没有底,她的反应落在辛莘眼中就更让人安心,就好像临川说的那样,只要有沈明枳在,她便不用担心任何事情。
可长宁还没有下落,陆微就进了刑部大牢等待三司会审。
郇寰老早就向工部报了翻修大牢的预算,结果朝廷财政吃紧,一直没有批下来,这件事情内阁是知道的,结果圣上没让陆微这个钦犯下诏狱、也没有关大理寺,还是塞他刑部了,真不知道圣上是对陆微太放心还是对赵王派太不放心。
陆微被带上堂时,刑部大牢的提审房里已经坐满了三司的堂官。大理寺卿卿楷与左都御史柳曦既分坐左右,郇寰这个资历最浅的刑部尚书与他们分过主次坐了中间。正式的三司会审定在后日,今日初审不是惯例,却是圣上旨意,众目睽睽、虎视眈眈,郇寰只能硬着头皮命人将陆微带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