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枳叹气:“将军,我本意指的不是这些。将军不爱出门,治家又严,想来也不知道,这位呼延世子三番五次拿着大姐姐在义律的旧事上门寻衅——”
她话还没说完,这屋里哪里还有方才那个和事佬模样的窦宙,若眼前有刀,他估计能提着刀追出去取了呼延炳的脑袋。窦宙向来是一步退、步步退、一退退到底的人,沈明枳以前有些顽劣,但再顽劣也没触及过他的底线,故而沈明枳也不知道,窦宙究竟是多么能忍的人。
“将军。”沈明枳提高嗓音叫他一声,起身将他面前的那盘芡实糕换成了桂子酥,借用这样的动静掩饰去两个人心中的混乱。
“殿下恕罪。”
沈明枳有些恍惚,僵硬地重新坐了下来,温和了脸色:“这是将军头一次这样称呼我。”
窦宙一怔,连忙又要告罪,沈明枳抬手止住:“无妨,这里就只有我,将军这样唤我,也不会出错。”
沈明枳少年时常常呆在东宫,东宫除了她这个公主是“殿下”,正主太子更是最正经的“殿下”,常来窜门的大姐姐也是“殿下”,后来梅问香肚子里的小皇孙也成了“殿下”。这么一想,沈明枳倒也分不出窦宙方才唤的这位“殿下”究竟是谁了。
“公主……”窦宙再一开口时,多了几分按捺住的哽咽:“他还怎么叨扰过公主吗?”
沈明枳轻轻摇头:“没了,他若真还来找过麻烦,恐怕今日就不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宁远门了,我若不给他教训,想来韦将军听见了这些,也不会放过他对吧。”
“不决的确不是薄情寡恩之人……”窦宙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他感觉出了在沈明枳眼里,韦不决好似已经是个全然的外人了。
乔致用擅射,自己马上功夫好些,韦不决近身格斗的本领为最,所以闲暇之时,“最不得空”的乔致用老是开溜,韦不决教公主射箭,时常传授一些不显山露水而轻轻松松收拾人的暗招,自己就带公主骑马。那时三天两头,公主就要去上林苑逛上一圈,去不得的时候就让自己牵他到芳林门外走上一走,可他怎能天天有空,公主就瞄上了韦不决,今天命令自己,明天就威逼韦不决,后天磨着梅如故不情不愿地陪她走一遭……
现在,他们各奔东西,关外的西北风不决吹了多少年,长风关内的浊酒他也早喝成了白水,公主也早为人妻母,太子入葬紫微宫业已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可恍惚间,窦宙想起明日就是公主定下出宫的期限,韦不决被长缨卫的琐事缠得脱不开身,而他必须将阴阳卫里的事情摆平了,好抽出一天的空档带她去曲江边,哦,他差点忘了,乔致用才回来,今夜在哪家店摆了酒,他必须得去喝一杯……
窦宙闭上眼,又睁开眼,眼前重又是升平二十三年十月的今天。轩窗外的竹影树姿婆娑摇动,簌簌的木叶声宛若他手中掬起的一捧沙,风流沙散,多少年年少岁月亦随之消去。
他内心饱蘸无奈,但一个劝慰的字也写不出来。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向将军打听。”
窦宙收敛起自己的伤怀,“公主请说,臣定知无不言。”
“将军知道锦麟卫指挥副使凌云重其人吗?”
“无人不知凌副使的大名。”
“那将军可知道他的一些往事?”
窦宙笑得有些警觉:“公主怎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时下化隆城里风气不紧,不少后院的贵夫人其实都有养情人的习惯,沈明枳和郇寰的关系一般,她从小又是梅如故那样洒落不羁的性子,再加上她和临川郡主这样不禁枕席的人走得很近,又与凌云重没有瓜葛纠纷,这不能怪他往这个方面瞎想。
沈明枳笑道:“临川因着我的缘故,不慎得罪了这位副使,恐怕不能善了,我想着她既为我剖心,我总也要肝胆相照。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这位凌副使又着实神秘,临川四处打听,结果只知道这位大人竟也是江西同乡,家中无亲无田,很早就投了军,其余的一个字也问不出,就连他是何时入的锦麟卫、在锦麟卫立过哪些功、又如何一路低调地升到了副使之位,这些几乎是化隆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打听不到,奇哉怪也。”
窦宙了然地将自己的心放回原处,笑着解释:“十二卫里上三卫最是要紧,你若现在去外面打听阿宇的履历,若非公主能翻出阴阳卫库房里的簿册,恐怕除了他姓窦、有一个哥哥就是臣,家中无父无母、尚未娶妻,其余的什么也打听不出。”
“竟是如此。”
“所以公主,接下来臣说的话,可不能随意外传,这是规矩。”
沈明枳洗耳恭听。
“公主是问对人了,这些事,除了臣知道,天下应该只有三个人知道。”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