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难道不行吗?从前,你去了边塞,苏霁嫁去了姜家,舅母和舅舅都在岭南,家里也就只有我一个人,我不一样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堂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们这些孩子,从小没爹疼,又没有娘,名字也是草草取的,她叫苏霁,我叫苏霄,你叫苏悯。可是你看,苏霁如愿了,你现在也是人人敬畏的安西都督了,我也该立起来了。自有云霄万里高,堂叔,你要信我。”
苏悯久久凝视着她,昏暗中已看不清她的形容,可苏悯看得清她的心,“苏霄,如果你是男儿,必当会有一番作为。”
苏霄笑了,两行清泪就此滑落,“堂叔,我是女儿,难道我就不能有作为吗?”
满朝震惊,常在深宫的长荣公主居然挺起了孕肚,逼问之下,张四郎主动承认。长荣生母荣妃只有这一个女儿可以指望,干脆破罐子破摔,学着当年的寇妃要替宣国抢齐珏一样地撒泼,揪着女儿鼓起来的肚子说事,一时间,宫里宫外,不可开交。
沈明枳进宫的时候,圣上正被寇妃、荣妃缠得头痛欲裂。
南巡前圣上被诸王推诿一场闹剧气得吐血,朝野上下都以为不行了,留在京中的皇子王孙个个摩拳擦掌,结果一天天地,圣上不见衰颓反而硬朗,现在还可以一天摔百儿八十个瓶子来表示龙颜大怒。
“朕的鹇儿可算来了。”圣上连忙指挥着内监收拾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连声提醒沈明枳别踩到脚。
沈明枳言辞关切:“父皇这几日可有好好吃饭?”
圣上的脸色松动,比了个手势:“有有有,一天八碗不在话下。”
沈明枳轻笑两声。
圣上边指挥内监给公主搬椅子,边上下打量她:“你身子怎么样了,身子不爽快就不要到处走了,若是想娘娘,就直接住宫里,有御医照看更稳妥。对了,你在城外小住,郇海山返京述了职,朕给了他三天假,他没去亲自接你?”
沈明枳微笑道:“家中事忙,我又偷闲,烂摊子全留给了他,凡事都要他来掌控,忙得根本抽不开身,所以就没让他来接,父皇可不要因此怪罪于他。”
圣上指着笑盈盈的沈明枳不知说什么好,“行行行,不怪他就行了。现在你回了府,他却天天呆在刑部,真不像话,朕瞧着刑部也没这么多事,萧尚书是他长辈,又怎舍得糟践他?真是不像话……”
“为君尽忠、为民竭力,这是他当臣子的本分,看见臣下公务如此尽心,父皇当高兴才对。”
圣上“哼”了一声:“你这张嘴啊!真是拿你没办法,也罢,他是你的驸马,你们夫妻的事情朕就不管了。要不,你还就住宫里吧?娘娘很惦记你,如果你有时也惦记了一下你那驸马,召一声就可以了……”
沈明枳笑道:“这怎么行,父皇和娘娘成天都忙,儿臣怎么能捣乱?”
“怎么不行?寻常人家女儿都能归宁回家,我天家女儿怎么不行?”
“正因为是天家女儿,所以更加不能肆意。儿臣思念父皇、娘娘,常常回来、多多保重就是,坏了规矩、让父皇圣名蒙尘,这就是儿臣的不是了。”
圣上叹息一声,“昨儿我见长荣的肚子竟然比你的还大,长宁天天地吵嚷不宁,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若是她们都能像你一样省心,就好了!”
“若是女儿也被家国大义和儿女私情夹在中间,女儿也不能叫爹爹省心了。”
圣上虽然心里早就知道,沈明枳和一手带大她的故太子是一样的直性子,对于长宁、长荣之间的家国闹剧必然不满,而今话说到这个节骨眼上,她必然会想劝自己、想要左右自己的决定。即便他是帝王最恨有人教他做事,可这个“有人”是他疼了半辈子的女儿,他的女儿叫他一声“爹爹”,只当这是寻常父女间的闲话。
他心中叹息,“若是如此,说说看,你当如何?”
沈明枳也不装傻,说得也坦然:“若女儿是长荣,那决计不会与情郎偷定私盟,只是心中思念,成日愁容满面,爹爹疼女儿那必然会为此忧心。若是长宁,事已至此,只能成全,总不好拆散一对有情之人、让长辈棒打鸳鸯,人生十几载,至而今,时时受百姓供养,便当肩负大楚公主的使命,如大姐姐那样,出塞和亲,又只能让爹爹和娘娘挂心,可不是怎么样都不省心么。”
圣上本想笑笑了事,但“大姐姐”三个字犹如空谷回音,绕梁不绝,让他本已空空的脑海再度被往事填满。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打发沈明枳回去的了,只知回神的一刹那,殿内两个小内监垂手侍立,书房外传来了庞大总管的通报,说是苏悯已候在了殿外。
沈明枳见过了皇后,稍立莲花池边阑干,有些出神。罗美人就是这时款款走来的,她们聊了两句,郇寰循着内监的指引,匆匆而来。
郇寰少见沈明枳与哪位宫妃聊得这样热络,而这位罗美人他更是听都未曾听过,她们两个却如同相识了很多年一般。
他自然不知,宣国下药的那个端午宴罗美人也在,她就在不远处恰巧看见了锁门的婢女,是宣国公主身边的丫头。至于她为何不在曲江边看龙舟竞渡,大抵是位分较低而名声不显的下场。
沈明枳收敛了自己有限的热情,与罗美人话别。等罗美人走了,郇寰才笑着走上来,用手覆住沈明枳的手,替她揉着腰,不着痕迹地把她从池子边上拐到了石子路上,“殿下怎么在这儿?小心脚滑。”
人还没有走远,来往皆是宫女内监,沈明枳慌忙拍掉了他的手,仔细见四下并无人经过,只有月珰和冬至守在不远处谈笑,方才敛眉低声呵斥:“这是在宫里,注意分寸。”
刚知道漉水赝品一事并未因寇一爵的搅和而泡汤,郇寰心情不错,很乐意装委屈来闹她:“在家里你也是这么说的,分寸分寸……”
沈明枳不是在说笑,脸一沉,“你别诬蔑我。”
郇寰轻笑两声:“好,我诬蔑你,那鹇儿可不要生气。”
说罢,规规矩矩地要扶着她往御花园外走,“方才那位是?”
“罗美人,宣平侯家的那个罗,不过很多年前掉了孩子,再难生育。”沈明枳冷冷解释,一口气堵住了郇寰所有的问题。
郇寰点点头,刚想扯点别的话题不至于冷场,不过几步路,就见另一侧小径上走来几个人,谈笑风生,见了他们两个都是一愣,随后收敛了神色快步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