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中了进士,却在授官当口发了神经,和家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即离家出走要四海游历去。
然后,就不得不说上一句“造化使然”:他一路南下跑到了昌南,结果那年太子代帝南巡,刚好路过昌南。结果,在外浪荡了一圈的少年梅心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当时沈明枳还小,听着梅如故说起南边风物,将他崇拜成了天上谪仙,但梅如故说得越让人神往,就越让沈明枳不解他的回归。直到有一回,她从护驾南下的乔致用那里,偶然挖到了当年真相:说是,太子得知了他的行踪,便“三顾茅庐”,用了一篇叫什么“大墙”什么“蒿”的古人赋文给劝了出来,不,是做足了姿态如同汉初的商山四皓为吕太子折节那样给“请”了出来。
身在江湖,心存魏阙。
梅如故免不了这个俗。
四野环望,上下求索,但凡懂了点道理、读了些书,心性不坏又日久渐染的年轻人,哪个得以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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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枳上了车,只见夏至不见戒子,便问:“他人呢?”
夏至笑容温婉:“十七殿下去买东西了,让殿下稍等呢。”
沈明枳点点头,坐下整理裙裾,顺手将头上那支蝶花钗拔了,要了夏至的帕子包起,又让夏至收好以防丢失。
夏至抬眼看看沈明枳的发髻,只剩下一朵素雅的紫玉花插在其间,花开流光,更觉空落,便迟疑地开口:“殿下,一会儿要去臬司衙门,是否要重理妆发……”
沈明枳随口驳她:“有什么可理的?这次去衙门又不见正官,也不为正事——”
她注意到了夏至仍然犹疑的目光,语中带笑:“更不去会情郎,有什么梳洗打扮的必要?”
说完,向来严谨的沈明枳有些懊悔。她这话有异,不去会情郎的言下之意是有情郎,她既要调笑着解了夏至的惑,又要措辞严谨,倒不如说“根本没什么情郎可会”,但这样一来,语势又不整齐了。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沈明枳果见夏至不说话了,嘴角却翘了起来。
轻咳一声,沈明枳问:“可有出什么事?”
夏至面带微笑:“并无大事,只有路过一条小巷子时,遇见了一群恶徒施暴,以强凌弱,十七殿下胸怀仁爱,正气凛然,便让暗卫出手救那主仆几人,只可惜,恶徒暴虐,已有人命丧当场。不过殿下放心,有暗卫相护,十七殿下一点油皮都没有破,暗卫也没有损失。十七殿下不欲张扬,便遮掩了身份报了官、请了医生,然后就带着我们低调地走了。”
听完,沈明枳懵在原地。
居然是戒子救了被苏家人暴打的廉正?
这是什么阴差阳错、造化使然?
沈明枳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及安抚被自己冷脸吓到的夏至,即刻招来暗卫让他们给梅如故送信。
戒子回来时的忐忑不比夏至少,可沈明枳笑靥如花,看上去心情极佳,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欢腾地说起了下午的四处见闻。可沈明枳内心,已比车外那逐渐下沉的天光更加阴沉。
这是件麻烦事。
平心而论,此次魏王受挫,赵王昂首,再由苏家卖田事牵扯到苏悯与云家引起势力增添绝非她愿;但现实分明,郇寰查到苏家头上是早晚的,几日之内,天翻地覆,若他真要大做文章,将苏悯与云家一举拽下来也不是妄言,而那诞于隐蔽和猜测的肃田之策又将胎死腹中。
故太子与她并非同母,却胜同母兄妹。革田清亩是太子遗愿,太子遗愿就是心中所愿,承袭其愿并发扬光大,便是至高的追求、无上的荣耀。
可事实便如梅如故所说,他们都做好准备了吗?代帝南巡惊世骇俗,梅如故劝她思退思危,不要插手朝事脏了手,固然是替自己的安危着想,又何尝不体现他心中对圣上的摇摆与失望。
男儿身在江湖然心存魏阙,可笑的是,她一个女子竟也没能免俗。
庸人自扰,其实这根本一点也不麻烦。
苏家人打了廉正,自己的暗卫又打了苏家人,苏家不会将这样不光彩的事情闹到台面上,梅如故不需与苏家对峙,自己也不需给苏家交代,一切都与他们毫无瓜葛。
沈明枳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阿姐,我在街上听说,漉水爆炸案别有隐情?”
不安上泛,沈明枳凝神:“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是对家报复,因为有窑厂里的幸存者说,爆炸那天看见了生面孔,为了安全,瓷窑附近来来去去就只能是那几个熟人,所以他坚称那面孔不是厂子里的,而漉水这家窑厂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商户,虽有官府中人掺和,但和当地其他有名气的窑厂竞争依然激烈。”
匿于昏暗,沈明枳骤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