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卓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被一把拽住拖走。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处茂密树丛中。
面前是那个灰头土脸、神色平静的白衣少女。
看起来像是甩脱了那个人,又回来了。
“……”桑卓张了张嘴,又闭上。
最终,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第一句话:“你这几天到底跑哪去了!天天翘课——还这副模样——你是到山上打滚去了吗!”
白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也愣了一下。
她伸手摸了摸头发,摸到几块小石头,扔掉。
“而且,你为什么——那本书是孤本啊!”桑卓难掩震惊心痛之色,“你竟然撕书!”
青年唾沫星子都要喷到她脸上,白默了一会儿,从袖中掏出一本书。
《符术要旨》。
她将书塞给呆掉了的青年。
“他说你没资格看,那你更要看。”少女安静开口,目光纯黑而深湛,“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们的。”
桑卓愣愣望着她,目光渐渐下移。
“可……你不是……把它撕了……”他盯着手里失而复得的书册,呆呆开口。
白笑了一下:“那只是幻术啦。”
青年陡然抬头看她。
“那个人根本没有发觉?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喃喃开口。
少女闻言,微微一顿。
“破罐子破摔的人吧。”她说。
青年茫然地看着她。
“什么?”
“既然已经崩塌,那就干脆全部打碎。”白笑了起来,妩媚面容上是平淡却肆意的神色,“与其等着头顶悬着的利剑落下,不如直接把绳子割断。”
桑卓怔然看着她,一时失语。
白望着这个年轻人,那种带着锋芒的表情,渐渐褪去了。
她安静下来,又变成了桑卓印象里那个妩媚天成、却温柔无害的少女。
“再见了——不,或许不能再见了。”白衣少女轻轻一笑,“希望你能走到比你想象更远的地方。”
她不再用那些飞行法器遮掩,直接消失在了青年的面前。
云中的少女离开了木峰,又进入了水峰地界。
越过水峰无数山脉,她看到那于白日中浓雾翻腾的巨湖。
只是一瞬间,白便明白了原因。
“金生水……玄铁金气,也引发了巨湖动荡啊。”
她本想靠近巨湖一探究竟,却发现湖边有着大量修士,像是水峰的弟子在勘察巨湖情况。
“算了。”白一瞬间罢了心思,“这先不急——先去试试炼出真火吧。”
她继续飞越山脉,最终来到了火峰地界之上。
望着下方大片的熔岩,白迟疑了一会,还是落了下去。
她在滚烫的熔岩上盘腿坐下,试图像霄汉所说的那样,用外界阳炎之气蕴养出体内真火。
但试着运行了一下灵气之后,白只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
实在太热、太热了,如同无形的烈火在烘烤,白甚至感觉闻到了自己的焦香。
“啊。有个东西……也许可以用来降温?”
白突发灵感,从袖中掏出一截树枝。
拿出来的刹那,周围的温度确实立刻降低了。
树枝微微悬浮在她手中。
仿佛能吸收一切光亮的漆黑之色,阴冷到能让人打寒颤的阴气——木峰的秘宝,雷击木。
也是她刚刚的成果。
先前察觉到大批金峰修士都在朝她涌来,白便果断从金峰飞奔跑路。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的少女,当机立断去了木峰大震峰。
见琼夫人不在,她费了点力气,谨慎地破解了大震峰万道连环咒符,取了一根雷击木,还想办法把咒符又贴了回去——当然时间太紧,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没有完全还原,她也顾不得了。
准备从木峰溜出去的时候,偶然看到桑卓被欺负,又下去帮了个忙。
自山崩之后,一切如此匆促,所以现在她才第一次有时间,认真观察这木峰的秘宝。
白衣少女歪着脑袋,对这截树枝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其实偷偷摸摸掰断树枝的时候,她还担心了一下禁制的事情,但结果禁制没有生效——跟捡玄铁的时候一样。
天道认定,这不算抢夺。
“果然,这种东西也只属于天地啊。”白一边打量手心里悬浮的漆黑木头,一边自言自语,“可笑人们将天材地宝画个圈圈起来,就号称是自己私有——咦?”
她突然顿住了。
木头上黑到不祥的色泽,好像在涌动。
白睁大眼睛,却发现那黑色涌动得越来越快——她脑中嗡嗡作响,像是脑中被尘封的记忆,与这涌动的漆黑,产生了某种可怖的共鸣。
与巨湖边那次相似,大片猩红的血色再度填满了她的视野,而这次,还有大量刺目的光芒,那是从九天而下、触目惊心的雷光——
白头阵阵发昏,隐约心知不好,一把将树枝塞回袖中。
法术瞬间隐藏了雷击木的形与气。
但,她视野中的血色与电光并没有褪去。
白晃了一晃,努力用手撑住地面,试图恢复正常——
但最终,还是倒在了炽热滚烫的熔岩之上。
水峰之上,弟子们在一脸新奇地八卦着。
有人在谈论着巨湖突然白日腾起的浓雾,但大部分人谈论的是另一件事。
“澜介师兄真的带回了雷击木?”
“当然!师兄闯入木峰禁地,不但没有被惩罚,对方反而双手奉上了一块木峰至宝——雷击木!”
“怎么回事,我刚刚来,你从头再说一遍!”
于是有人在人群中心大声讲起故事来,讲得绘声绘色,围观的弟子们听得大为赞叹,结果人群中冷不丁有人发问:
“你们觉得这很了不起?”
木峰弟子们大多是澜介的崇拜者,见有人如此唱反调,瞬间不满了起来。
“当然了不起了!澜介师兄可是敢跟木峰峰主叫板!哪怕是那位琉璃眼,也不敢说什么不是!”
可那人冷冷道:“挑衅大能,当真不是狂妄愚蠢?”
他们回头,想看看到底是谁敢口出狂言,甚至有人捋袖子准备干架。
结果发现,说话的是最近刚回到水峰的天问长老。
众人瞬间闭嘴了,但不满而轻视的眼神仍然隐隐绰绰。
天问板着脸,没有说什么,从人群中大步穿过,腾云而起。
到了山巅峰主宫殿,她看到垂垂老矣、精力不济的海晏真人,神色一寂。
天问心中酸楚,原本打好的腹稿,一时间全部吞了下去。
海晏真人却叹了口气,道:“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天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告诉了他刚才路上听到的事情。
海晏真人沉默良久,慢慢开口。
“一开始见到澜介,发现他的阵道天赋,我心中真是狂喜。他太杰出了,五峰年轻一辈,绝无一人可以与他相比。”
他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个怀念的笑容:“我当时心想,太好了,我发现了一块至宝,我水峰,终于有救了。”
“有救?”天问抬头看他。
海晏真人淡淡道:“现在各峰互相试探,引而不发,水面之下波涛汹涌……你应该能感觉出来,现在这里与你走的时候相比,又有什么不同。”
天问神色复杂起来:“……灵气,还在减少吗?”
“是啊。”海晏真人轻声道,“五峰灵气渐衰,每一峰,都只能为自己考虑。在遇到澜介之前,我真的已经近乎绝望。云破夜、霄汉都正当盛年,而琼夫人看起来也毫无衰颓之势。土峰的慕九黎困于家室,这些年修为没有寸进,可他偏偏从凡间捡来了韩无言那个天才……只有我水峰,我将死,后继也无人。”
天问垂下头:“抱歉,我这些年……”
海晏真人摇头:“你我之间,不必说这种话。”
老人轻声笑了一下。
“那时的情况……你确实不适合留下来,何况你天性不安于寂寞,总喜欢新鲜的东西。小时候不就是吗?修炼时,你总像是屁股上长了钉子。你是我一起长大的师妹,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不会陪我呆在水峰。”
天问咬着色泽艳丽的嘴唇,不作声。
海晏真人轻声道:“总之,我当时看到澜介,内心特别快活。我知道他有缺陷,这个少年太过狂妄,可我告诉自己,天才总是狂妄的,这种缺点无伤大雅。”
天问咬牙:“可是他不仅仅是狂妄。他还欺凌同辈,目无尊长,任性妄为,满口谎话——而且,他要雷击木干什么?除了禁术,有什么阵法需要雷击木!”
海晏真人闭上了眼睛:“俗话说,阵法一千,禁术八百。”
“师兄,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疯了你也——”
天问震惊愤慨的话语,被海晏真人沉重的声音打断了。
“……现在,一切都要以水峰的未来为重。”
天问欲言又止,嘴唇颤动着。
片刻之后,她重重踹了一下地面,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的天问回到自己的寝宫,小童小心地凑上来:“真人,您带来的那个凡人,这些天都在找您,说有重要的事要说。”
美艳女子愣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
“谢明流?”
“是。”
天问不耐地挥手:“他能有什么大事,无非被人欺凌来告状。我烦得很,让他一边去,别来烦我!”
小童点头,退下了。
天问在殿里来回踱步,越来越心烦意乱,最终还是忍不住,揪下了自己几根头发。
“我知道一事不可再占,但……”她深吸一口气,“苍天在上,告诉我五峰的未来!告诉我,我上次占错了——”
天问掐断手中头发,分成四份,数着碎发的数量,念念有词。
得到结果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彻底僵硬。
还是一样。依旧是她之前卜出的结果,一个字都没有改变——
大争将起。高山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