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随的鹰神采奕奕地落在树上俯瞰营地,天际才略有了一丝光亮,伙夫便吆喝着架锅烧水,煮饭蒸饼了。
不出所料,庄悯带的这支前锋军在今日未时前就能到应天府外的营地扎营,大概还能赶上一顿热饭。
这只名叫飞得高的鹰刚要展翅,就见它主人的马车又有了动静。
庄随自前日知道应天府近在咫尺就开始坐立不安,今日更是一早收拾好准备进京了。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自打早晨醒来后他的右眼角就一直跳个不停。
“吉事尚左,”庄随按了下眼角,肯定道,“大吉事尚右,小爷今日必有喜事临门。”
说什么来什么,他才咽下最后一口炊饼就见丰许撩了帘子。
“二公子,”丰许递来一块锦帕,“武定侯遣人来了。”
他压低声音,朝庄随眨了眨眼睛:“我见他捧着匣子,十有八九是来送礼的。”
“送礼?”庄随接过他手上的锦帕擦手,“给大哥送了吗?”
“世子殿下巡营去了,我让丰容去问问徐刚?”
“不用问,你把他叫上车来,我看看就知道了。”
来送匣子的是赵珩的亲随赵识,看着不像个武将,倒像个书生。
丰许一下马车就见丰容和赵识正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都没什么好脸色,气氛诡异地焦灼。
他赶紧朝着赵识一拱手:“赵百户,我家公子有请。”
待赵识进了马车放下帘子后,丰许才满眼好奇地凑到了丰容身边。
“怎么?”丰许奇怪道,“你不喜欢他?”
丰容抱着剑,一边警惕地看着马车一边开口:“从前公子在宫中念书时,让我往武定侯的马车里扔过草虫。”
丰许一脸震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公子说你心直口快,怕还没做成就人尽皆知了。”
“说我心直口快?”丰许上下打量这闷葫芦,心道难道不是因为你跟锯嘴葫芦一样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吗?
“那你跟这位赵百户又是哪儿结的梁子?”
丰容脸上的警惕更甚:“被他发现了,他威胁我让我把草虫都捡出来。”
似是说到伤心处,丰容难得有了想找人倾诉的念头。
“我这辈子,从没有被这样侮辱过。”
丰许心惊胆战:“怎么,怎么侮辱的?”
“他把我堵在马车里,不捡完不让我出去。”
丰许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是他想的那种侮辱。只是这事儿怎么这么一言难尽呢?
他摸了摸脑袋,想不通啊。
马车里。
正端坐着预备开宝箱的庄随,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让侍从往别人车里扔过草虫的庄随。
他试着掂量了一把这个一尺高的匣子,看着不大,还挺沉。
莫非是赵珩终于想起年少时自己助纣为虐的行径,心怀愧疚地专程送来礼物跟他道歉不成?
庄二公子心里升起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快意,要是这样的话,那他收下也不是不行。
他按捺着兴奋:“这里面是什么?”
吃食点心、玉石珍珠或是话本里的暗器飞镖?只要不是经史子集他都喜欢!
看着像书生的壮士赵识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侯爷说小公子亲自打开会更惊喜些。”
庄随兴致勃勃地打开木匣子上的锁扣,而后眉头紧皱、万分不解地拎出来一本《编年通载》。
书生赵识笑容灿烂:“侯爷送的是书,小公子喜欢吗?”
小爷简直喜欢到想把你和你家主子一块儿塞进去。
庄随:“……劳烦,你从哪儿拿来的就拿回到哪儿去。”
“这是侯爷今早写的契书,”赵识心道一句侯爷果然料事如神,而后从容地掏出一张已经签字盖印的契书,“侯爷说只要小公子认真将书看完并做好了批注,回京后侯府的马任公子挑拣,一应马具也全都会置办妥当。”
庄随正准备将书扔回去的手一顿,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他应当是不吃亏的吧?
他随手翻了两页手中的书,什么“凡废兴治乱之兆,割裂合并之因,灾善恶祥,罔不具载”,什么“夫以二十万言而包括三千四百年之事”,当真是一点也不进脑子。
“这书是什么书?”怎么这么佶屈聱牙!
“侯爷说公子久在云南,地方偏僻不好寻书,所以特意找了几本他觉得颇有深意的书来给公子解闷。”
哪有人看《编年通载》来解闷的?赵珩这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他昨日没答上羁縻的表意深意引申意,让他多看点书长长脑子。
庄随抖着手去翻那个匣子,只见《六韬译注》《权书》《岳忠武王集》等几本书摞得整整齐齐,每本都仿佛在祝贺他往后不得笑颜的日子。
“你,你走吧,”庄随神思恍惚,“让小爷一个人冷静一下。”
这匹马他是非要不可吗?
若是没有这匹马,他会翻来覆去夜里睡不着觉吗?
偏偏是赵珩这里才有贡马吗?
他爹和大哥为何一定要等到及冠后才肯准许他自己养马?
空旷的马车里随着车帘被轻轻拿起又放下,飘进来一股幽凉的风,把庄二公子的心尖吹了个冰凉。
但不管庄随的心如何凉,大军行进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在京郊扎营后,庄悯和赵珩要赶着去皇城,至于大军休整后是否编进三大营或是有别的安排,还得天子来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