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已经提前知晓了我们这一族的没落,不止是我们承担的历史不再被承认这件事,而是我们作为工具的价值,也不再能被世人所承认。
就在这样毁灭存身之所的时候,我决定出去走一走,说是散步,其实就是告诉手底下的人,好好接受自己的命运,作为妖怪一族,未来科学的时代不再会有我们存在了。或许在某个可能性里面,等到人类开始重视过去的历史,我们才有机会重逢于世吧,但在外界动荡的时候,说这种未来根本无济于事。
庆应二年秋,将事务收拾收拾交给还愿意留在一文字家的小子们,我走出了曾经花费大力气建造的庇护所,这地方的原理与幻想乡的大结界无异,只是幻想乡能做到内部供给信仰,让灵力循环,而我们不一样,庇护所的结界来源动力必须是现世的人类。与幻想乡互相折磨的妖怪和人类不同,器物终究是没有办法禁锢主人的,在刀剑作为工具这一价值在整个现世失去作用之后,人类就会忽视我们,就算意外闯入庇护所,也只是看到一些空无一物的房屋和破损落灰的铁器罢了。
外界的灵力稀薄得像春日后的水洼,看起来还有余量,实际上一日不如一日,连人形都难以维持。灵力与我们就像空气与人类,失去了空气,人类就会死去,我们也是。我等妖怪和神灵,未来的坟墓必然建造在这如若无物的干涸水潭里面了。
不过,既然决定在外面消磨一些光阴,那就不如做得更过火一些。我扮成一位刀匠,虽然只卖一把刀,但已经足够了。
然后,因为吃饭没问清价格,我被店家扣押在店内,华贵的衣物被强行脱下,本体刀也被拿走,仅当一碗面钱,堪称随意地放在了柜台的桌面上。
啊呀,外界的物价真是一时一变,没曾想已经到能用金子来做面条的时代了——这句话倒不是嘲讽的意思,而是刚才店家就说,这碗面的原材料全部来源于皇家,是大人物手指缝里面流下来的金贵玩意,加起来价值万两,我这个人垫上去可能都不够。只是既然我吃都吃了,就当积德行善,便宜卖我,只要二百两银子就够了——这样说的时候,店家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开始盘问我有哪些亲戚在京都,只有送来足够多的银钱,才能放我离开。
……是的,因为出行实在太过随意,第一站图清净就进了家专坑外地人的黑店,难怪不少人都绕着它走。
话说回来,真价值万两的东西正放在全是油污的桌面上,遇上有眼无珠的绑匪,连刀鞘外面的金漆都变成了便宜货,我为这招笑的发展叹了口气。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刀剑已经失去了不少价值,用刀的武士放到现在来说,就跟接手的冤大头一样——这么说来,能不能有个冤大头出现把麻烦接手呢?
我苦笑两声,引来店老板气急败坏的谩骂,见实在捞不出什么油水,他吆喝同伙转身就进了后厨磨刀,决定等下就让我这具身体发挥一下作为食物的价值,而且再怎么说,现今我金色的眼睛还能算得上精致,剥离这具身体后很值得把玩,这也是一种价值。
果然妖怪出现在人前就会开始遇上各式各样的苦难,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虽然正是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但我并不想和冒犯的人类过多计较,叹了口气,决定再等一下,就像精怪小说一样直接消失掉,然后将这里的钱财物品全部卷走,大概会把店老板狠狠吓一跳吧。
弹幕:又到了大家最喜欢的黑历史时间
弹幕:刚才爆出来的形象还不够黑吗
弹幕:盒!
弹幕:不愧是你
弹幕:现在的眼睛居然是金色的吗,好漂亮
弹幕:我们这边的蓝眼睛才是后来根据轶闻生成的吧,跟孙六差不多
弹幕:原来蓝眼睛是后天的啊我还以为他一直是金色眼睛(抹汗)
弹幕:我也……毕竟他整体风格就是金灿灿的我一直以为是金色眼睛
弹幕:蓝眼睛温和一点没这么锐利,适合退休的老头子
弹幕:哇还有脱衣play的哦
弹幕:穿金带银上街不抢你抢谁啊
弹幕:自己也可以成为乐子吗你这家伙(扶额)
弹幕:你这个面条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弹幕:当你被黑心店家坑了结果身上真的有一百万的时候belike
弹幕:笑一下算了
弹幕:被黑吃黑了笑死
弹幕:结果一看是扮猪吃老虎的剧情
弹幕:等下的店长:?我钱呢
“早上好,今天有客人在吗?”
磨刀的声音嗡嗡回响在耳边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透亮的声音,无害而清脆,然而其中参杂着盒子里关着挠爪子的猫一样的噪音,有些刺挠,破坏了这一平衡,听着别扭得很,是个肺不好的年轻人吗?后厨烦闷杀意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店老板敬畏又带着恐惧地掀开帘子出来诺诺道:“啊,冲田先生,这么早就过来了?现在店里不方便,还没到开业时间呢。”
——后来才知道,店家这些日子开不了张,只能逮着我嚯嚯的缘故,是作为黑店的事情被负责巡逻的新选组知道,狠狠敲了一笔,导致这些日子过得畏手畏脚,没想到有外乡人一大早送上门,还刚好跟巡逻的队伍错开,于是心一横要拿我开刀——可惜送上门的肉票既不幸又幸运,错过了巡逻的大队伍,却正好赶上另一位杀神闲来无事到处晃悠,还刚好撞上现场,可谓尴尬至极。
来人并没有穿着巡逻的服装,工作时间之外,他的头发低低扎着,素净浴衣,披一件朴素的灰黑色羽织,只是身侧配着常用的黑鞘打刀,袖手进门,如果不是刻意露出刀来,大概没人会觉得他是新选组的一番队队长,只当是个好样貌的家伙在街上散步时进来吃个面,可即便站在几个大汉面前,他也丝毫没有落于下风的意思。
店主人看到来人心凉了一截,看到对方身旁的佩刀更是两眼一黑,只能站出来搓着手谄媚地笑:“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这位刀匠,不,这个流氓竟然吃饭不给钱,我不得已扣押他在这里。您来得正好,这些是从他身上搜下来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刚好方便您一起拿走。”
来这出吗?不过我确实在现世没什么能叫得上的人脉,这种颠倒黑白的场合无论怎么解释都很落下风,但用我的东西来贿赂别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反正等下要从人类视线里面消失,索性随便一点好了,我将姿势摆成更舒服的状态依靠在黑色的脏凳子上唉声叹气:“是啊是啊,一碗面价值万两,不知道是哪位达官贵人才能吃上一口,我是撞上了天大的福气喽。”
“你……!”店主人气急败坏地瞪了我一眼,剑士却觉得很有意思,没开口帮腔,转身笑盈盈地看着我。
这时,从他身后幽幽探出一个幼童的脑袋,漂浮在半空,显得有些半透明,手指紧紧攥住剑士的衣角,浅葱色羽织,白色围巾堆起来遮住半张包子脸,头发稻草一般,乱糟糟地高高束起,明显是模仿剑士的打扮,然而因为太过幼小,衣服又因为胸甲撑得过大,反而跟个胖成小桶,气鼓鼓的滑稽幼犬似的。唯有眼神十分凌厉,带着锐利的杀意指向除剑士以外的所有人。
我是实打实被震惊了一下——按照时间来说,这种款式早就被新选组的副长废除了,不知为何这幼童还穿在身上,大概是仗着没人能看见他所以随心所欲的缘故,又或者是在大众印象里这件衣服更适合主人打扮,身为依附主人生存的精怪,只是正常维持这一印象而已——没错,依靠在这个剑士身上的,无疑是一个器灵,理所当然,是他配的打刀凝聚成的灵吧。没到付丧神那种能成为自由行动实体的地步,但离开了庇护所,外界竟然还能诞生这种可能性,看来生命这种东西,反而是不管就会蓬勃生长,也是寻常可见的道理呵。
弹幕:!!!!!!!
弹幕:我去,幼安!
弹幕:猜到了会是总司来救场但没想到能看到!!幼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弹幕:这种小狗居然能被我看见吗!
弹幕:这么小一只还这么乖……宝宝你是一只好狗
弹幕:出门揣着狗在口袋里面都不知道有多幸福belike
弹幕:小狗不语,只是很凶地抓住你的衣角
弹幕:那真的很可爱了
弹幕:咬人的狗不叫但是我忍不住了!!我要撸狗!!!
弹幕:嘬嘬嘬,嘬嘬嘬嘬嘬嘬
弹幕:原来是遛狗来了(挠头)
“你能看见吗?”留意到了我的目光,剑士用惊喜的语气这样说道,非要让我说的话,一个器灵加上一个能意识到妖怪存在的人类,这个场面简直就是买一送一,仿佛我不是在幕末,而是阴阳师盛行的平安时代一样。随后,他看到桌面上随意摆放的刀剑,面色一僵,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带恶意地嗤笑一声,“原来如此——这位客人说这里的面能值万两,没想到老板您最近找到了商机,估计要发大财了哦?如果是土方先生知道了,肯定会很乐意来尝上一次的。”
店主人的脸扭曲起来,配合还不能消下去的笑容,像个小丑一样点头哈腰:“您说笑了,那是为了吓吓他才说这么贵的,毕竟一分钱不掏就能吃饭,世上哪有这个道理?我不过是想拿回我那份,再将这人送给尽职尽责巡护京都的各位,让他吃些不义之人应有的教训罢了。”
“是这样啊,那这人的饭钱就由我垫付上好了,毕竟是刚来京都的客人,得好好招待才是。”不知道他是在冷嘲热讽什么,剑士的语气一转,轻松地掏出钱袋来,倒置,将所有钱币齐齐洒在桌面上,碎银,小判,哗啦啦的声音将店家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接住快要弹下去的钱币,取而代之的,是我的本体刀被他捞起来,抱在怀里转身离开,器灵不满地扯住他的衣角,鼓起脸颊恶恶瞪了我一眼,更加紧密地依附在对方身上,“其余就当作是【小费】吧?听说在西洋还挺流行这种形式的买卖,不客气啦店长。”
他洒下的是身上所有的钱,并不算多,但足够能吃好几顿奢侈大餐,让揭不开锅的店家喜笑颜开,再顾不上其他东西,可真正贵重的事物就被这样轻巧拿走了,只能说这小子真是做生意的天才,用一碗超出寻常价格的面钱就换走了稀世宝刀,以芝麻换西瓜的手法熟练得不可思议。
等到店家再抬起头的时候,店内已经空无一人,不止头疼的杀神离开了,连想狠狠宰一把的刀匠也离开了,绳子孤零零地耷拉在椅子上,当他捧着钱币回到后厨时,更是惊恐地发现,原本扒下来想卖个好价钱的贵重衣物全部消失不见,与偷偷藏起来,多年累积的积蓄一起,一场下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刚才剑士洒下来的小费在颤抖的手中叮当作响。
——不过再怎么说,也没到万两的数目,实在是便宜他了。
悄然离开黑店的妖怪如是说。
弹幕:万两宝刀打折几文钱贱卖是我也抱起来就跑
弹幕:一碗面钱换这么金贵的刀我脸都笑烂
弹幕:路边摊打折贱卖什么形容啊笑死
弹幕:当你在夜市路边看到卖几块钱的正版海景梦情时
弹幕:好精准的形容,我不把自己腿掐青都觉得是在做梦
弹幕:甚至只是壳上沾了点油
弹幕:*瞳孔地震*拿起来给钱跑掉后抱着梦情哈哈大笑
弹幕:我真的会因为心虚多给点钱
弹幕:这是我们吃谷人里面比较矜持的一款了
弹幕:跑慢一步都担心老板反悔
弹幕:手快捡了!
弹幕:还没当主从呢就开始默契坑人了
弹幕:安定:不开心
弹幕:生气更可爱了www
弹幕:店家的视角来看完全是精怪小说的发展
弹幕:你这小小一家黑店不该惹的全惹了也是挺倒霉的
弹幕:怎么不直接取缔?
弹幕:据国广所说是不能竭泽而渔,毕竟这家店除了坑外地人以外没跟长洲人勾结啥的
弹幕:副长养了条水鱼能随时提款
弹幕:你这个水鱼……(扶额)
弹幕:要不怎么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现在还没到中午,但身上的钱已经全部挥霍干净,只能打道回府。经常巡查的一番队队长自然知道哪条路人迹罕至,抱着刀从小巷七拐八弯跑到离屯所较近的地方,敏锐的直感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慢下脚步,悠然地走在路上。
“咳咳……噗咳、咳!”
可惜,他还是没忍到回去,就在路上咳嗽起来,一旦开始就有些停不下来,到最后只能蜷着身子缩在墙边,刚才的游刃有余一扫而空,捂着嘴尽可能降低音量,每一次颤抖都像在经历一场小型地震,胸口的杂音如无数蜜蜂嗡鸣,一阵阵传过我的本体刀。片刻之后停下来,拉风箱般喘息着,细小的红色痕迹从掌心滑落,在地上打出花一般的痕迹。
那器灵从开始急得团团转,到眼中无光地蹲在他身边,似乎是已经知晓了命运的走向,只是无能为力地观望而已。
哦,原来如此,我心里有了猜测,用扇子拍拍掌心,难怪在末法之世还能有这种家伙,看来老天要给人开一扇窗,自然是要锁上一扇门的。
不治之症,将死之人。
——“哗啦啦”的声音,在缓过来的剑士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时候,钱币凭空洒落下来,金属掉落的声音干脆爽利,突如其来的展开让他脸上难得露出惊愕的表情,跟他刚才洒脱的样子带给人的震惊有异曲同工之妙。钱币不出几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叮当一声,最后一枚小判也落在小山的顶端,像是什么宣告一样,在小巷的道路中央熠熠生辉,发出几乎能闪瞎人眼睛的金光。
钱币的小山让整个小巷都安静了片刻,器灵嫌弃地看了看浮在墙上的我一眼,转过脸埋在主人的羽织中,一边蹭一边攻击周围的空气想要将他从这地方推走,无济于事。
“你们妖怪,真是……”剑士没察觉到旁边空气的异样,表情从惊讶转向无可奈何,大概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些钱从哪来,不请自来和不能空着手白来在所有精怪故事里面是原则一样的道理,打个比方,就像浦岛太郎从龙宫回来,打开礼物却发现自己变老了一样,难以捉摸和无论好坏都要强人所难才是妖怪的作风,这小子显然深谙其道,他干笑两声,“抱歉无法接受您的好意,只是居中法度内明确不可私下筹款受贿,不然就要以死谢罪了,如果您非要感谢的话,还是亲自出来跟我说说话吧?”
“牙尖嘴利的小子,刚才抱走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我从墙上跳下来,将金山取而代之,身影在对方眼中一点点显现出来,这种程度正常的人类无法看到,对他来说刚刚好,而器灵则要更浅淡一些,难怪刚才那小孩怎么扯他衣角和安抚拍背都没反应,“——别白费功夫了,他不是根本看不到你吗,这样分明是自娱自乐的行为,对人类来说毫无意义啊。”
器灵轻而易举地被激怒了,猛地抬起头飘到我身边用脚踢我,被一手按住后还不死心,一口咬在了虎口上,下嘴忒狠,真真跟个野狗似的,我嘶了一声,咬牙揪着他的后脖子拎起来:“没大没小!”
“……安定,你在吗?”那小子眼中依旧没有器灵的影子,他蹲下,张手做出拥抱的动作,笑盈盈地看向器灵可能在的方向,冥冥中,或者说在这种场合,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性,他们或许在之前可以见面和交流,就此相认,只是现在见不到了,仅此而已,“别听他胡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来这里,到我这边来。”
我放开手,刚才还凶巴巴的野狗立刻扑回到主人怀里,刻意避开我的本体刀挤进去,然而这灵对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太过轻盈,和实物相比,不过是一团稍重一些的空气,剑士依靠敏锐的感官,碰到了些许流动而温暖的风,给了他一个聊胜于无的拥抱:“谢谢,刚才一直跟在我身边吧,让你担心了。”
“……装模作样的小子,擅自和妖怪结缘,你的生命还剩下几天?”我打开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期望越多,失望越多,那小不点呆在你旁边无能为力的时候要比这点慰藉多了去了,身为器物,尤其是刀剑,现在连作为武器的资格都大打折扣,果然还是一无所知更好些,在之后被抛下的日子里面才不会寂寞啊。”
“是在说我家孩子,还是在说您自己呢?我家孩子不懂事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再吓他了。”器灵嫌我的本体刀碍事,刚才一溜跑到了主人的肩膀上,听到我说的话又开始生气,眼里含着泪花呲牙咧嘴,剑士抬手安抚地摸了摸颈侧流过的风,用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对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倒不这么认为哦,刀剑于我而言,不仅是武器,也是我的使命所在,在我死去之后,只要这种器物还存在着,就会带着我的一切传承下去吧,就此而言并没有任何遗憾的地方,也绝不能说它们失去了对人类的意义。”
听到这个回答,器灵心满意足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从妖怪/器物的角度来说,以上这番话狂妄,傲慢,绝对认可人类的身份,完全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家伙,与此同时决不可忽视,恰到好处的主人翁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