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原为县令之女,虽算不上是显赫,却也过得富足。在家里父母亲也待她极好,虽然有个弟弟,但处处都以她为先。吃的是她先挑,玩游戏弟弟要让着自己,甚至后来家里请了先生来教课,都是她与弟弟一起上。
她原以为那是爱,后来才知道,宠爱的另一种写法叫愧疚。
越是身份低微之人嫁进高门大户,便越是阴谋。没有地位、无足轻重,她在周府里,就与蝼蚁无异。不仅没有选择权,像个傀儡任由摆布,周礼看不起她,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欺负她。今天是房里少了东西,明天就是送来的饭菜都是冷的。
更过分的是,周礼生气不顺的时候,还会打她。巴掌、茶杯、开水,她感受过各种各样的东西砸在脸上。所以她不被允许擅自出门。外人都称周大人好生疼爱这个妻子,不仅愿意下娶,还把她护得死死的,轻易不肯放出来见人。
任何大场面,她都不出现,所以今日周亭及笄,她不在前厅迎客,也无人过问。
她只是流言中,周礼身边的配饰罢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配饰。
所以当她听说秦常念是镇北将军的独女,又得到太子李欲的青睐是,不是像别人一样的嫉妒、嘲讽,而是打从心底里心疼她。
一个不过二十有几的女孩,父亲失踪,母亲早亡,一个人从漠北来到帝京,就进入了深宫。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周夫人脸上正带着一丝愁容,迎面就走过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
女孩半扇掩面,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似是娇媚妖冶的漩涡,声音柔情似水道:“母亲,瑞王殿下可到了?”
“已经在前厅同你父亲他们聊天了。”周夫人回答道。很奇怪,她在自己女儿面前,竟然好像气势矮一节。她女儿待她,也不像待母亲一般。
“那我便先过去了。”她很随便地丢下一句,抬眼扫了一下秦常念,眼神中有一丝轻蔑。没和秦常念打招呼便走了。
“亭儿性子随了她爹,太过盛气凌人,常念,还请多多担待。”周夫人叹了一口气道。
本来这种大户人家,内里就是乌七八糟的,秦常念只是觉得和周夫人聊得来,才接近她的。并不在意这其他人其他事。
周夫人一边和秦常念谈天说地,一边带她转了转周府。
后院还没转完,周夫人就停下了脚步,准备调转回头:“笄礼开始还有一阵子,不如去我房里喝杯茶,休息一下。”
“前面不逛了吗?”秦常念看见不远处有一间小屋子,孤零零地立在园中,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荒废的。但细看周围整齐的草、干净的墙面,就不难推断出这一间房子有人精细地打理。
“那边周礼不让人过去,只有专门打扫那一间的下人可以过去。”周夫人解释道。
“那那间房是用来做什么的?”秦常念有些疑惑。
“周礼喜欢文玩,将那些瓶瓶罐罐看得如同宝贝一般,那间屋子是他辟来专门收藏那些宝贝的。平日里,除了他要买卖一些物件的时候会派人过去取出来,其余时候都是不准我们过去的。”周夫人见秦常念好奇,很耐心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秦常念点了点头,像周礼这种二品大官,有一些这种清高烧钱的爱好倒也不令人意外。便跟着周夫人回到房间喝茶。
两人聊了一阵子,周夫人便屏退了下人,凑近秦常念道:“我听闻常念是从漠北来的,对于漠北的消息应当灵通,我有一事相求。”
“周夫人请说。”秦常念答应得很爽快。
周夫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副画,画上是一位看起来约莫是十一二岁的男孩。
“常念可见过这人?”周夫人问道,声音由于急切而微微颤抖。
秦常念接过那画仔细地看,倒真觉得有几分眼熟,眯着眼睛细细地想。
周夫人一看有希望,语速都快了一倍,连嘴唇都激动地颤抖:“这是我儿子,比亭儿大不了几岁,可十二岁那年,去街上玩,马意外受了惊,一路跑到城郊去,又遭土匪抢劫。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车夫和随行的仆人都晕倒在地,我儿子也不见了踪影。我到处找、到处找,都没有他的痕迹。他们跟我说,可能是被土匪抢劫后,卖到漠北去当苦力了。这些年,我也派了无数人去找,可都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周夫人讲得两眼通红:“后来啊,周礼也让我别找了,说是浪费府里的人力物力。说如果被人卖了,找也找不回来。可我不甘心啊,他走的时候才十二岁,他什么都不懂,就被卖到不知哪里做苦力了,你说我怎么可能放得下。是我没看好他,如果当时我和他一同上街去,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
母亲对儿女的情感永远是最深刻的,那是从子宫里就孕育着的情感。
秦常念抱住周夫人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他叫什么名字?我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真被卖到了漠北,我定能帮你找回来。”
周夫人激动地泣不成声。
十年,整整十年,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正面的消息。
她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根弦崩了,所有的感情一时之间都倾泻而出,像是挡不住的暴风雨。
“周玄冶。玄武的玄,冶铁的冶。”周夫人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止住一些哭声,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