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常念重新跪了下去,大雪将她映衬得更加苍白了些,她整个人填不满隗絮的半件披风,像一片飘荡的芦苇,惹人忧心。
“教导无方,理应担责”在秦常念的脑海里不断回荡,像是寺庙清晨的撞钟,绵长而又震撼,穿过木门、透过山林,直捣鼓膜,无法控制,不得停止。
最后秦常念陷入一片虚无。
倒下去前,她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有些悲哀:哦,原来他只把我当学生啊。
秦远听到下人来报说大小姐晕倒了,赶忙跑到秦常念那里想去看她。可却在房门口犹豫了,想要推门的手抬起又放下。
他想起自己的妻子、秦常念的母亲,她当年就是提着把剑,仗着自己有些武功,便擅自作主、不告而别,只遣人给他送了一封信,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封信的寥寥几语。只是说,她去荆州了,待事成之后便归来。后来,便再也没命回来。
隗絮恰好推门出来,迎面碰上秦远,他行了个礼,解释道:“大小姐是舟车劳顿、受了风寒,今日又受了惊吓,才晕倒的,刚刚大夫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我现在去看看给她煎的药。”
秦远却拦住了他:“今日常念的坚持超出我的想象,本以为她会立刻认错求情,没想到她和我对抗到底。你也觉得我对她太过狠心了吗?”
隗絮站定,想了一下,认认真真地说道:“我虽不知将军和大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大小姐毕竟也长大了,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人,有些事,比起我们替她安排、命她听从,不如放手,相信大小姐也是个聪明人,会为自己做出选择。”
秦远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放手,放手的结局可不一定好啊。”
“好不好都是大小姐的选择,是她想走的路。人生只有一次,谁都不能预知未来,哪有什么好与坏之分呢,不留遗憾便是最好。”隗絮瞟了一眼屋里仍昏迷的秦常念,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最是向往自由了,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秦远不知有没有听进隗絮的劝告,看着远方出神,良久,回过神来,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那你可知,她选的路和隗少主要走的路,终究是殊途,殊途难同归。”
我怎会不知,你我的身份本就是对立,现下的欢愉不过是偷来之物,又能维续到何时。
有限期的幸福,更让人悲哀。
隗絮一向沉稳的表情第一次有了破裂的痕迹,他红着眼眶低下头,自嘲地摇了摇头,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啊,怎么到头来,还是千般不舍、万般无奈。
隗絮还是整理好表情抬起了头,边回忆边说道:“阿念说过,有一日的幸福,便不可辜负,隗某谨遵大小姐的命令。”
“你可知圣宴之上,陛下想赐婚太子和常念。”
秦远的话,撕碎了隗絮仅存的信念。
隗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可转眼又被无尽的悲凉取代,原来,秦远罚你时所谓的私会太子,是真的。他眼眶猩红,垂在身侧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
房间里,秦常念虚弱的咳嗽声传出,紧接着是侍女询问她怎么样的关切声。
秦远隔着门遥遥向里望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隗絮一番,叹了口气,终是没进去,疾步离开。
隗絮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回神,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刚才的堂皇和气愤已然不复存在。
他推开门,满脸担忧地走到秦常念的床边,一把扶住想要起身的秦常念,将她搂在怀里,又替她折好被子,责怪道:“你今日又犯什么倔,非要和秦大将军对着干,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这下好了,病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秦常念看着眼前的这人,语气是责备的,面上是心疼的,心里顿时一股暖流流过。她刚想伸手抱住隗絮,埋进他的怀里,脑海里却忽然回荡起她晕倒前听到的那句“我是大小姐的先生,是我教导无方”,心里又挣扎起来,将伸出的手收回。
隗絮见她很犹豫的样子,会错了意,赶忙拉过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查看:“怎么了,可是有哪里受伤了?不舒服?”
秦常念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大部分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认为喜欢一个人就是主动靠近他、对他好,看到隗絮关切的样子,忽而很恼怒。
都怪你,明明对我无意,却逾越师徒界限,对我如此体贴入微,装出一副事事上心的样子,害我自作多情,倒显得像个笑话。
秦常念越想越气,最后实在气不过,使了大半的力气,一拳捶在隗絮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