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问大小姐,为何不让我饮?”隗絮直起腰,言语恭敬,面上却已经换上了十分的冷漠,南海的风若是吹到他身侧,都要被冻成冰碴子了。
真不知道爹爹次次都上哪去寻来这么严厉的老师,秦常念腹诽道。却还是装作知书达理、温柔乖顺的样子,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和隗絮对视。
“这府里允许饮酒,酒的存量库房很多,隗公子是将军府的客人,是教我课的先生,自然能饮。只是受贯穿之伤,若是饮酒,伤口更亦崩开,造成二次伤害,皮肉的愈合会更加缓慢,还有肿胀化脓的风险。公子肩膀处有伤,还是注意着些。”
“……无碍,我的事就不劳大小姐费心了。”隗絮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但他无意纠缠,欲转身离去。
秦常念嘴角一扬,露出一抹浅笑,往左跨了一步,挡住了隗絮的去路:“公子喝不喝酒,我自是管不着。但将军府的厨房管理严格,出入厨房需得登记,今日并没听说公子要来,难不成,是公子深夜行窃,偷溜进来的?”
隗絮停了下来,盯着秦常念的眼睛一动不动,眼里流水无波,让人看不清楚。他既没开口辩解,也没想逃之大吉,明明处在劣势,却还是不徐不疾,处之泰然。
反而让惯常示弱和被示弱的秦常念,有些拿不准。
“若是公子能邀我同饮,我必定不告发公子。”秦常念率先提出了要求,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空。
隗絮仍是没动。
“我知道一处喝酒赏月的好地方,可以带公子去。”秦常念又抛出条件诱惑他。
“那便走吧。”隗絮看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若是他不答应,大有要在这耗一晚上的势头,只得妥协。
青色铺瓦,狮子雕花的檐下,隗絮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秦常念,将军府大小姐的性子,果真琢磨不了:“你是说,让我抱你上去?”
“背我也行。”秦常念已经张开双手等着了。
“男女授受不亲,不背。”隗絮很坚定地拒绝道,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啊!隗公子违背……”秦常念故意掐尖了嗓子,作势要大喊。
隗絮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小姑娘惯会拿人弱点,加之威胁。
他倒也不是真的怕她,只是秦常念昂着头,意气扬扬、毫不示弱的样子,让他禁不住想看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多了解她一下,也方便日后在将军府的生活。
下一秒,隗絮的手揽在秦常念的腰间,一用力,手臂青筋凸起,带着秦常念轻工上了屋檐。
秦常念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把酒递给隗絮,仔细看着下面忙碌的侍从。
出府的一共18人,带去的盒子大致长五寸、宽四寸。秦常念吸了吸鼻子,从味道来判断,皆是白芍药、寒水石等阵痛止血的常见药物,府内的侍从步伐沉稳从容,说明情况并不紧急。
再看送入府的都是些损坏的衣物、折伤的刀剑,是待在府中修补好后再发还给将士们的;若是壮烈牺牲,父亲会将这些东西连同尸骨一同送回将士的家中,告家人以慰藉。从今日入府的数量来看,这场战事很顺利,伤亡不甚严重。
秦常念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双手撑在身后发呆。
隗絮喝了两口酒,好奇地瞟了眼秦常念,这大小姐倒是奇怪,使出浑身解数上了房顶又盯着下面发呆,难道是畏高?
还没等隗絮搭话,秦常念顺手拿起酒壶,悬空便往嘴里倒去:“不出一个时辰,父亲就该回来了。”
隗絮此时是惊得说不出来话,一方面,是为秦常念的心思缜密;另一方面,则是为秦常念的不拘小节,她就这样与他饮同一壶酒?
“隗公子看着我作甚,不是吧,舍不得这点酒?”秦常念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隗絮,语调都拐了个弯,为自己的未来发愁。
这人是脾气又臭,又小气,这后面的日子怕是会难捱许多了,想到这,秦常念又猛喝了一大口,叹了口气,哎,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凛冽的寒风吹来,加上饮了些酒,秦常念被冻得抖了一下,下意识想再喝点驱寒。
“别喝了,起风了。”隗絮把外披脱下来,放在秦常念的肩上。
秦常念有些愣神,盯着隗絮,隗絮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鼻尖,不自然地补上一句:“夜深露重,大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羊羔酒的后劲大,秦常念晕晕乎乎,半天还是没动。
“子秋,你家小姐醉了,带她回去休息吧。”隗絮扶额,无奈地对着周围的旷地喊了一声。
“是。”子秋一个闪身,出现在房檐,架起秦常念的胳膊把她扶走。
隗絮早就知道秦常念的侍卫是不得离开她身侧的,刚才没叫她的侍卫把她扛上来,也不过是想哄着她玩玩。
秦常念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着房檐使劲挥手,还大喊了一句:“明日课上见!”
房檐上无灯,只看见一个单薄的黑影坐在那里。墨色的里衣在月光下也暗得几乎让人看不见,衣摆被北风随意地掀起来,秦常念觉得,他似乎会被黑夜吞噬。
“明日见。”回答的语气深沉有力,那黑影终是动了一下,也冲她抬了抬手。
或者说,他也许会把黑暗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