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将要说出什么,纪衡修及时止住话头,在孟昭音的注视下随口搪塞当作解释:“总之,你日后若是见到纪云修,最好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轻薄月华将孟昭音笼住,她点头应好,乖乖等着纪衡修的后话。
纪衡修只觉今夜月色如诗。
他望月生情,一时有些伤怀地提说:“这几日的闲言碎语扰人,孟姑娘信我么?”
孟昭音难耐地等了许久,终是等来了此刻。
她忙打起精神。
清风撩散额前碎发,月华映照眸色清明,孟昭音尽职尽责地演完仰慕者的小心翼翼。
不等她开口,纪衡修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浮梦楼的伶人,死了便死了。”
“她那样低贱的人,死也应当悄无声息的。”
纪衡修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阴鸷:“何必大动干戈。”
孟昭音垂下眼帘,借无边夜色遮住嫌恶:“二公子当真可怜。”
这句话是几日来纪衡修听过最舒坦的话了。
他正要开口,然眼前女娘的下一句话便叫他变了脸色。
“我是亲眼见过那人死相的,”孟昭音轻笑一声,目光紧紧盯着纪衡修脸上的愕惊愕,“她脸上流满了殷红鲜血,不施胭脂也似……艳鬼。”
“艳鬼”二字她念得极轻。
漫天月华霜色下,孟昭音檀红的口脂一张一合,竟叫纪衡修恍惚。
她好似深山里的白狐,披一张美人艳皮落入凡尘,讨要俗人凡心。
而俗人也甘愿捧心。
“二公子莫怕,到庙里多拜拜便好了,”孟昭音贴近他轻柔耳语,“听说广明寺的香火也旺,那儿的住持是个老僧尼?”
这几句轻声呢喃的耳语携女娘身上的清幽暗香叫纪衡修似入了梦境。
他想也未想便摇头道:“广明寺的住持年岁尚轻,算不上老。”
浔州汀县只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寺庙——那便是广明寺。
孟昭音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极力稳下心神,她着唇畔软肉,放缓声息:“是吗?我不清楚。”
“今日当真有幸能认识二公子。”
孟昭音弯弯眼眸,十分真挚道:“待我回府,定日夜念诵经文,祈求上天退散二公子身边小人。”
“多谢孟姑娘,”纪衡修心中有万分柔软,他眼含款款深情地看向孟昭音,“与你相识,分明是在下有幸。”
远处传来一小阵衣袍翩飞的窸窣声,纪衡修闻声而望,见是府上小厮,略有不满嫌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二公子,大公子请你即刻到书房。”
纪衡修“啧”一声,不情愿道:“可有说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小厮只道:“大公子只说让您马上过去。”
纪衡修眉头紧锁,只得无奈向孟昭音道别。
孟昭音目露不舍:“二公子快些去吧。”
她遥遥远望,等再也见不到宝蓝袍衫后,才慢慢收回目光。
“殿下听小话听得可还算满意?”
明月高悬,满院东风起。
假山石后踱步而出一人。
谢殊慢条斯理地开口:“纪二公子好似与你相谈甚欢,方才竟连走也不舍。”
孟昭音颊边露出一抹笑色。
她拾阶而上凉亭,斜倚美人靠:“殿下……不也没舍得走么?”
谢殊随那袭窈窕水绿信步上了凉亭。
望舒清辉下,他对上一双清滢澄明的眼眸。
谢殊轻挑长眉,转了个话音无辜说道:“我得——替谢明灼听听。”
凉风解意,孟昭音松下疲软的身子。
风牵裙裳,腰上丝绦系着的那枚佩玉净若春水。
她半抬眼帘,移目看向谢殊:“那殿下听完,可要与谢明灼说我孟浪?”
“孟姑娘舍身救我,我怎会恩将仇报?”
“况且,”他眉揽风流笑意,与明月共分三分绝色,“与孟姑娘纠缠不清、私相授受的人,是我。”
谢世子眉目恣肆,字字轻佻。
郎君多情,当真好孟浪。
“除了我好不好外,孟姑娘还有想问的么?”
谢殊意有所指地轻声引诱:“我这等闲人,应当也会比纪二公子知道得多些。”
孟昭音道:“我身无长处,怕是给不了殿下想要的。”
这是一场交易,孟昭音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谢殊想要的东西。
“孟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孟昭音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
远处香衣云鬓觥筹交错,此方明月清风今宵共渡。
清甜的果子饮忽莫名生出些许醉意。
“我这几日过得不好,请孟姑娘也为我诵些经文。”
孟昭音颦蹙眉梢,只觉谢殊同醉意一样恼人:“我于经文,约是只通半窍。殿下便不怕所托非人?”
“两年前,纪衡修在浔州养病。”
谢殊眼见孟昭音疾然端正容色:“他手下的人碰巧救了一位七岁男童,而罗茵正好——也有个弟弟。”
清风徐徐,孟昭音站起身来,眨了一下眼,目光虔诚看向谢殊:“世上总有人要倒霉的。”
“纪二公子先倒着吧,我只求菩萨保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