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嘉宁跟他的母亲不一样,他可以无悲无喜接受母亲的离世,却无法做到面对小嘉宁的离开不起波澜。
谭悦仪心疼极了,握住洛渊的手,轻声同他说话,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是这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亲人过世这种事情谭悦仪也曾经历过,心里清楚只能让这孩子自己熬过去,谁都帮不了他。
过程会很痛苦,却又是他们生活在这乱世必须经历的一步,这些痛苦将会慢慢迫使他们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谁都无法避免。
晌午时分,裴暻煜回来了,他谢过谭悦仪对洛渊的照顾,让她先回去休息。
可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休息得好,看着昏睡着的洛渊,心里一阵无力:“事情可都办妥了?”
裴暻煜沉默片刻,轻轻应了一声。
谭悦仪忧心忡忡:“有任何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裴暻煜点头:“会的。”
而后两人都有些无话可说,谭悦仪心里不太好受,看了裴暻煜几眼便转身离开。
说来裴暻煜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他看着榻上的洛渊好一阵子,最后也上了榻,跟他一块歇息。
不曾想,才刚闭上眼睛,立刻便坠入梦中。
裴暻煜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可四肢像是被什么紧紧束缚着,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努力撑开眼皮,看到的却永远只有混沌,他在混沌中浮沉许久,久到忘记时间,终于见到一抹白,很熟悉的一抹白--那是洛渊。
洛渊背对着他,一声不吭往前走,他不曾回过头,好似离开之后再也不会回来。
别走。
停下。
别走!别走!别走!
“小渊,回来。”裴暻煜想要追上去,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那些无形的束缚死死锁着他,怎么都逃不掉。
洛渊的身影越来越小,都快要看不清了。
“回来,小渊。”
“别走……”不要丢下他自己一个去面对这世间万千黑暗,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月亮渐渐沉入污浊,他再也寻不到他……
裴暻煜陡然惊醒,一眼便瞧见洛渊不太安宁的侧脸,高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原位。
还好!
他还在。
洛渊呼吸平白无故变得急促起来,裴暻煜伸手按在他额头,将玄力缓缓输入他的体内。
许久,洛渊脸上的焦灼散去,他睁开眼睛,正好瞧见裴暻煜将自己的手收回,轻声唤了他一声哥哥。
裴暻煜蓦然红了眼圈,心被揪紧,却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还试图冲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洛渊轻声道:“我想去看看嘉宁。”
虚假的幻像被打破,他不得不面对现实,没法欺骗自己。
裴暻煜捏了捏鼻梁,点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洛渊看着头顶的床幔,片刻后自己爬起来,拿过摆在枕头边的额饰,又跑到木柜边上取出一套华服,仰头望着自家哥哥:“嘉宁说,她想看我穿这一套。”
裴暻煜心里又是一阵酸痛,强行将那股情绪压下去,朝洛渊扯了扯嘴角:“我替你梳头更衣。”
……
江晚黎已经醒了,只是脸色惨白,像是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整个人的精魂都被抽空,余下一具空壳。
她穿着丧服跪在灵堂,一言不发地往铜盆里烧纸钱。
江夫人气急攻心昏厥在灵堂,江塱已经扶她回去休息。
小嘉宁平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江晚黎干脆把所有人都赶走,自己留下来陪着她,最后再跟她说说话。
洛渊跟裴暻煜站在灵堂门口,远远地看着,深知迈出那一步有多困难。
江晚黎缓缓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城主和少主,朝他们磕了个头。
洛渊蓦地回神,拉着裴暻煜的手走了进去。
小嘉宁就躺在棺材里,以后她都要待在这狭窄的木头盒子里了。
她明明最害怕孤独,最讨厌这样的环境……
洛渊双手攀在棺材的边缘,压低自己的声音:“醒一醒,小哥哥带你离开这个讨厌的盒子,嘉宁,能不能再看看我……”
只要她能醒过来,他们会立刻把这个木头盒子粉碎烧掉。
只要她能醒过来……
醒来……
没人比洛渊清楚,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就像那年荒城里的人,再也无法发出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还会发出恶臭,生出长蛆,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他无法想象小嘉宁变成那个样子,她明明是那个惹人怜爱的一个孩子。
洛渊默然落泪,就那样一声不吭地看着棺材里的妹妹,任由眼泪爬满自己的脸庞,顺着下巴落下,掉到地上,无声无息。
情绪这种东西一向能够传染,江晚黎本来已经勉强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控制不住,胡乱用袖子糊了把脸,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容易哭。
可为什么偏偏是小嘉宁呢?
若是可以,她宁愿是自己为她挡下这一劫,为什么是她?
童昭宁。
你不得好死。
江晚黎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这个名字,势必要将这个名字烙进心底,总有一天,她会亲手为自己的妹妹报仇,总有一天要让她付出代价。
江嘉宁停灵七日,最后以江家小姐的身份下葬。
下葬那天,风雪飘摇,是数十年都不曾遇到过的恶劣天气,大雪似乎要将一切都给掩埋,包括那些悲伤的心灵。
江晚黎亲手将江嘉宁的牌位送进江家祠堂。
短短几天,江晚黎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需要一段时间冷静,裴暻煜干脆给她半月的时间休整,让她陪陪自己的爹娘。
江大人拒绝得干脆,她表示自己能够迅速调整好自己,不会耽误公事,她想为小嘉宁报仇。
彭瑞宇本也担心她的状态,观察了几日后发现她除了比以往沉默一些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渐渐也就安心了。
也是,他们这样的人,早已经经历过数不清的生离死别,怎么可能会调整不过来,只是一时半会心里不好受。
老天大约也感觉到他们悲郁的气氛,大雪连下七日,整座星渡城都被白雪给封上。
大概,连老天也在为他们难过吧!
不可能!
天道不公,若真为他们感到难过,为何又要将他们陷入今时今日这般难以忍受的田地?
上天无德,万物无心,他们想到得到的所有公道,都得靠自己一点一点去争取。
这个悲伤的新年,就这么裹着寒冰过去,没有一丝欢乐。
城主府在新年的第一天撤下红绸,此后再也没有挂上去过。
大约过去两个月,雪停了。
洛渊这两个一直蔫哒哒,情绪不高,他在为小嘉宁难过,裴暻煜哄不好他,只能让他自己一个人消化。
城主府里似乎有了变化,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洛渊还是像先前那样,做功课习玄术,唯一的区别是那个会甜甜喊他哥哥的人再也不在了。
小嘉宁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短暂地从他的生命里经过,而后便去了桃源仙境,将他们抛弃在这个肮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