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她很讨厌很讨厌我。”小洛渊垂下目光“可最后她却救了我。”
小洛渊从没忘记过去的一切,他只是一直都没有提起那个女人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的一切,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他的娘亲。
在他的记忆里,娘亲总是嫌弃他,因为他天生白子,是带来灾祸的象征,因为他的出世,他爹死了,只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和一个家徒四壁的茅草房。
他们经常吃不起饭,娘亲也嫌他是拖累,动辄打骂,是个累赘。
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他似乎生来就是罪恶,其实他也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他又没有选择的机会。
裴暻煜心疼,将小洛渊的裘衣拢紧,抱住:“你可是宝贝,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小洛渊将自己的手放下来,轻轻抓着裴暻煜的胳膊,似乎这样可以让自己有多一些安全感:“后来有坏人杀进城了,他们杀了好多人,哪哪都是血,我很害怕。”
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那些坏人不管老人小孩甚至是狗都会杀,他们是来屠城的,根本没想留活口。
也是这时候,娘亲将他藏到山石后的小山洞里,那个山洞很小,只容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缩进里面,娘亲将他藏进那里面,还搬来几具尸体挡住。
很久很久之后,厮杀和惨叫声停下,小洛渊还是躲在那个小山洞里不敢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头顶尸体的血液顺着山洞流到他身上,将他染得满身是血。
血液的味道很腥,他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可怕。
许久之后,确认外面真的没有声音了,他费劲推开自己头上的死尸,冰冷的尸体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变冷。
他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尸体,就在山石旁边。
平时趾高气扬,咒骂他是小怪物、丑八怪的嘴满是污血,那双眼睛瞪得很大很大,不知道在盯着什么。
小洛渊并不觉得害怕,因为那是自己的母亲,即便母亲再不爱自己,也还是他的母亲。
他在自己母亲身边坐了很久,寒冬腊月他快要冻僵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月亮出来了,小洛渊想看清楚一些月亮的模样,所以他爬到了山石上面,坐在那里看月亮,一直到裴暻煜他们走过来。
裴暻煜心疼得不行,他知道小洛渊先前肯定过得很苦,可真正听到和想象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我没有来,那你要怎么办?”裴暻煜坐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问。
小洛渊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本来什么也没想,或许会坐在那山石上等死,那样的环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冻僵在山石上,成为一具荒尸。
他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单靠他自己一个人,在这乱世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裴暻煜:“亲眼看到母亲死在面前,难过吗?”
“我不知道。”小洛渊低垂着目光。
裴暻煜叹了口气:“一定很难过,我经历过。”
十年前,沉垣宫突然朝星渡城开战,当时沉垣宫和星渡城都是玄界实力相当的两大族,但是沉垣宫不知为何突然招揽了许多厉害的能人术士,将星渡城打了个措手不及。
裴暻煜的父母亲自带兵上战场,只有六岁的裴暻煜作为少城主在城墙上观战,见证星渡城落败。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射杀,父亲在面前被枭首,而他被族人拉着,怎么也没办法冲过去陪自己的父母一起死。
他是唯一的少城主,是裴氏最后的血脉,只有他还活着,星渡城才有希望……
裴暻煜的手搭在小洛渊的额饰上,轻轻抚摸:“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还没到二十岁额饰就没了,那是因为我作为质子入沉垣宫,他们为了羞辱我故意毁掉的。”
小洛渊感觉自家哥哥好像很伤心,他抬起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腕,试图安慰他。
“小渊能够听懂哥哥的话吗?”裴暻煜轻声问。
小洛渊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也还很小,大概就比你大个一两岁,由沉垣宫的人带着觐见他们的城主阮青梧。”
他永远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和那张脸,是他带兵入侵星渡城,杀害自己的爹娘。
阮青梧坐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着说:“孤听说星渡城一族有一个仪式,新生儿在满月时便会戴上这样一条额饰,待长大后由长辈为其取下,孤看少城主现在是什么长辈都没有了,不如让孤帮少城主去了如何?”
裴暻煜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阮青梧让人将他抓了起来,强迫他跪在地上,让下人将他头上的额饰扯下来交给他。
阮青梧还要装作一脸嫌弃的模样,两根手指夹着那额饰,然后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裴暻煜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给自己留的东西,就这么灰飞烟灭。
他阻止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好在他们只是在故意为难裴暻煜,根本不屑于搭理彭瑞宇,于是彭瑞宇才幸免于难。
江晚黎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听到裴暻煜说起这些事,彭瑞宇震了震,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陪着裴暻煜一块生活的这十年,有多苦只有他们心里清楚,面对杀害自己双亲的凶手,他们什么都做不到,还要对他们笑脸相迎,所以他不可能背叛裴暻煜,更不会伤害他在意的人……
江晚黎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过去了。”
彭瑞宇:“以前我总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可以活着回家,总是半夜吓醒,他总能够及时醒过来,安慰我。”于他而言,其实裴暻煜比他爹娘还更亲近一些。
院子里的裴暻煜招了招手,两人快步走过去。
“怎么样?”
江晚黎:“我爹以后不会再找麻烦,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我爹啊!他差点把我给打了一顿。”彭瑞宇挠了挠头,有些无奈“结果给我娘打了一顿,他不敢惹事的,不然我娘肯定还打他。”
裴暻煜点了点头没说话。
坐在裴暻煜怀里的小洛渊还在消化这人刚才给自己讲的事情,他年纪还小,有些没反应过来。
“累了吗?”裴暻煜以为他们是玩累了“让晚黎姐姐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小洛渊果断摇头,他慢慢消化完裴暻煜刚才对他说的事情,然后往前一扑,扑进少年的怀里。
“怎么了?”裴暻煜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以后一定会变强大,我要保护哥哥。”小洛渊没抬头,裴暻煜感觉自己胸口那块衣服被浸湿,这孩子又哭了。
“怎么这么容易哭?”裴暻煜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这是捡了个小哭包回来吗?”
小洛渊闷着头没有说话。
裴暻煜只好哄道:“行行行,那哥哥等小渊长大,等小渊保护哥哥好不好?”
小洛渊抬起头,望着裴暻煜:“那你可得等我呀。”
“嗯。”裴暻煜笑着点点头,他没把小洛渊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他也不需要这孩子为他做什么。
很久以后的后来,裴暻煜曾在黑夜里想过无数次,如果在小洛渊说要保护他的时候他能认真对待,如果他能及时控制住自己要复仇的心,冷静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
如果他不那么执迷不悟,是不是一切就都还有挽救的机会,他们也不至于做错那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