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队人里有没有一个金色卷发的男人?”
冯宝宝抬头想了会儿,“好像是有哦。你有照片吗?”
高穆清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
照片里是以利亚正在跟她一起吃斋饭,摆出了个直男经典的大拇哥pose。
“欸~就是他!那帮人里头就他和另一个大个子打架最凶咯。”
王也撇了眼照片:“你朋友啊?”
高穆清收起手机,摇头道:“……认识。”
“所以这地儿是他告诉你的?”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道:“既然你们已经来了一次,为什么又要再来?是有什么东西落了,还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王也见不喂她点有用的消息,她是不打算吐露半点儿消息了,只能认栽道:“宝儿姐来过,我是第一次来,就是想见识下这个聚炁之地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你呢,为什么要来?”
高穆清见他终于愿意沟通点有用的东西了,也不藏着掖着:“这个男人说,这里可以帮助我搞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还可以让我精进他不会的术法,所以我便来了。”
怪事……是和宝儿姐一样可以看见炁局的能力吗?
高穆清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问道:“你俩……是朋友?”
王也看了看在专注捡树枝生火的冯宝宝,迟疑道:“算是吧。”
“那个张楚岚和你们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张楚岚?”
“是他带我做的入境登记和审批。”
“嚯,你可得小心点那人,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无赖。”
高穆清想起他总是挂着一副赖皮笑脸,点头道:“确实……不过他厚着脸皮套话的精明劲儿跟你也差不多。”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
“我算你师爷。”
“咱不是一门派的,犯不上用辈分压我。”
啧,还真是,这小少爷说他是武当出身,大概率是全真一派,虽说在一些交流活动中,各派道士可能会相互致以礼节,但他还真不用跟自己这个正一派的论辈分。。
冯宝宝那边已经熟练地生好了火,从背包里翻出了各种压缩食品和罐头摆了一地,高穆清看她聚精会神得把罐头都微微掀开一道缝,以便食物能够逐渐受热。转头又捏碎了几包压缩饼干,倒进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大铁碗里,用水冲了一碗糊糊,也小心翼翼地推到火堆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冯宝宝一刻不停地关注着火堆和食物,喉咙不由自主地咽着口水,眼神里透露出满满的期待。
混合着火光的暖意和空气中食物的味道,高穆清看着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丝笑意。
“她多大了?”
“……二十出头吧。”
“难怪啊,赤子之心,不多见了。”
“宝儿姐有时候确实有点轴,不太懂人情世故,但人倒是挺纯粹的。”
“咱们悟道不就求个返璞归真么,就这点,我们就差她远着呢。……她就叫宝儿姐吗?姓什么?”
“姓冯,叫冯宝宝。”
“那个让我来这儿的男人叫以利亚。”
王也不禁好笑,这姐妹儿还真够公平交易的哈。
“饭热好咯,把糊糊倒到罐头里拌一哈就能吃了,你们想吃啥子口味个人挑。”
高穆清没想到还有她的份儿,随手拿了最近的一个罐头,冯宝宝给她添了一勺饼干糊糊,又递给她一个勺子。
“……你东西可真齐全啊。”
“上次来的时候,那队鬼佬也是在这儿煮东西吃,给我香麻咯。”
高穆清看着罐头里搅成一团的糊糊,迟疑地吃下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
王也谢绝了罐头:“我吃口饼干就行。”
终于,在通道的尽头,一座庙观赫然出现,规整宏伟,雕梁画栋,气势非凡,与周围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冯宝宝率先开口轻松道:“我们到咯。”
王也眼神微微一凝,环顾四周后问道:“这儿就是紫阳真人羽化的地方?”
高穆清的目光在庙观上游移,忽然听到王也的话也是心中一惊:“紫阳真人?张伯端?”
短短三年的入道经历,尚不足以让她完全领会道门中的深奥玄理,而今亲眼见到传说中羽化仙人的宝地,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冯宝宝走上台阶,指着一处脚印说道:“王震球说在这儿的涌泉穴运个炁,就能开下面一个密室。”
高穆清默默记下周边的一切细节,包括地上像是燃烧了什么的黑灰,这才走上前,用指尖将炁点至脚印中的涌泉穴。
地上的石门缓缓开启,伴随着沉重的石块摩擦声,一道幽深的台阶缓缓呈现。三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走下,台阶两侧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刻痕,仿佛记录着某些文字又被磨去。
当他们终于踏入密室,仰头赫然刻着四个古朴有力的大字:“人身难得”。
王也和高穆清静默无言。
张伯瑞认为人体作炉鼎,将精气作药,以神意为火候,通过“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的命功修炼,所以一定要内练自身才能最后修得仙道,这就对应了密室大门上的“人身难得”。
高穆清不禁感叹:“仙人仙迹,今天算见世面了。”
王也摸了摸墙壁上磨损的印记,问道:“冯宝宝,墙上的字是什么时候磨去的?”
“上次来的时候,王震球说可能是无根生磨掉的,包括在外头破坏那个符文,说是无根无不同意张伯端的修仙之道,说他乱为人师。”
“乱为人师?”
高穆清对这样大逆不道有辱仙人的话大为震惊,这无根生算哪根葱,破坏仙迹还出言不逊?
“嗯,他是这么说的。”
“此法真中妙更真,都缘我独异於人。自知颠倒由离坎,谁识浮沉定主宾。金鼎欲留朱里汞,玉池先下水中银。神功运火非终夕,现出深潭日一轮。”王也脱口补全墙壁上的文字,“确实是张伯端无疑了。”
“那是什么?”高穆清手电滑过高处的一处字迹,“九曲盘桓洞?”
冯宝宝继续补充说明:“王震球说这是西游记里的故事,说是为了警醒后世的修行之人不要乱为人师。”
王也一听,顿时恍然大悟:“‘那厢因你欲为人师,所以惹出这一窝狮子来’……原来如此。传承千年的金丹大道,他竟然说毁就毁了,这无根生也算有点儿魄力。”
高穆清冷笑一声:“紫阳真人留下的无上遗迹,应该是为了引导普通人转化为异人,引导异人修行至羽化。这个无根生如果不同意这样的修习理念,那他还有什么高见吗?”
“你是后天修成的异人吧?张伯端是北宋内丹学的大拿,也是后天异人修炼的祖师爷,难怪你对这地方变成死地这么走心。不过‘无根生’牵扯到的是国内异人圈几十年前的那点破事儿,你掺和进去,估计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其他信息了,三人便回到刚刚歇脚过的开阔空地,打算对付一晚上,明天一早下山。
王也主动提议:“上半夜我来守吧,你俩好好休息。”
冯宝宝又在认真地捡地上的树枝生火,外面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夜里的山风竟有些凌厉的刺骨。
高穆清裹紧外套并无睡意,不解地问道:“这里确实是让我开了眼了,但以利亚说这里能帮我弄清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到现在还是没有太多头绪。”
王也看了会儿她眼睛里跳跃的火光,问道:“高道长出家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加州大学物理系博二,研究方向是粒子物理学。”
王也挑了挑眉,“您这跨行跨得也太大了吧。”
“说来话长……我的导师是研究中微子物理学家,中微子是宇宙中数量最多的亚原子粒子之一,仅次于光子。但它们不带电荷,几乎不与遇到的其他粒子相互作用,被称为‘幽灵粒子’。
“我的症状就是在最近一次粒子对撞实验后开始的。那次实验中,我拿到的数据很有可能存在中微子‘丢失’,即无法在探测器中被捕捉到。根据弦理论的框架,中微子这种极轻的粒子,确实可能通过一些极微小的空间弯曲,滑入了我们无法探知的维度中。它们的‘消失’并不是在我们三维世界中彻底消亡,而是离开了我们可观测的空间,进入了另一个更高维度的领域。
“这些维度可能足够小或足够特殊,以至于只能被像中微子这样的小粒子所感知。当然,这些都只是科学猜想,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一切付诸科学实验,身体情况就不适合再继续研究了。
“从那开始我就每天重复同一个梦境,过去现在未来无数个我叠加在一起,扭曲变幻无限延长,醒来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眩晕然后失眠。直到三年前拜入道门,通过内修才逐渐摆脱身体上的不适,而遇到以利亚以后……
“他带我感受炁的存在,教会了我怎么运炁,从那之后我梦境便有了些微的变化,我的模样从变幻蠕动的‘肉虫’终于变得相对稳定,甚至可以隐约分辨人形。”
王也听了半响,摸索了下巴半晌,心中似乎有了些许答案。
“我大概明白那以利亚为什么让你来这儿了。照我看,高道长您能看见炁局,可能跟某些观术有关。我们常说的炁局,就是在一段时间内,炁体在某处封闭形成的格局。如果有新的炁从外部进来,必定会受到原有格局的冲击,而人,就是最复杂的格局。
“如果人没按原本的格局行动,产生冲突的影响不仅限于当下,还有你踏入格局后每一个时刻的你。所以即便当下你没感觉到格局冲突的影响,过去每一刻那种虚幻的存在,也会被格局扭曲。若是违背了格局的路线,过去的你很可能会被彻底撕碎、抹去。
“未来本就是过去和现在的总和形成的惯性,没有过去,也就没有现在和未来。从你描述的梦境来看,高道长你很幸运,能看到不同可能的命运具象化。一般命运线一旦残破,人只能接受接下来的造化安排,等待命运终结。“
高穆清消化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观术怎么解释,如果那次实验中的中微子真的能够突破了现有维度,进入高维度,那它们是否使我能够‘看见’那些本不属于我们这个维度的东西?”
她的梦境,或许正是因为那些跨越维度的中微子引发的。这共鸣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桎梏,让她的意识能够在不同的可能性之间游走,看到不同的命运线。
王也点头表示认同,“有可能。而你的症状,或许是因为这种跨维度的感知让你的身体难以承受。你就像一根被拉扯的线,一端在这个维度,另一端却被某种力量牵引,试图进入另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空间。”
“如果是这样……”高穆清沉吟片刻,“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既然能看到或感知到那些命运线的变化,那我完全可以顺应某条特定的道路,达到我想要的处境。”
“这可就是门道了。”王也来了点儿兴致,“窃取天机对我们术士来说是禁忌,但也是机会——一个能让你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高穆清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
她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只见王也突然脸色大变,惊呼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