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间雪下大了,屋子里点了盆炉火,外间两座宝塔层叠的烛台被点燃,一时金辉盈室,垂下了帘子的内室半遮半掩,杨衔正趴在床上。
裹上的帕子沾着血被端了出来,云丹和胡太医都在里面。
郗住风捧着茶,手上腕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她站在帘外,眉眼拢着愁绪,就听到了窗台被敲了两下。
两轻三重。
“住风,”杨衔还醒着,她沙哑的唤了一声,“徽鸣应当是审完了,你去问吧。”
郗住风抬了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杨衔看着她茫然惊诧的眼神,此刻竟品出了几分幼兽无措的姿态来。
“去吧。”杨衔说,“你腿不好,不要再站在外面了。”
郗住风默然,随即低低嗯了一声,推开了窗子,徽鸣耳力极佳,显然是听到了刚刚的话。
“郗大人。”他身上还残留着浓厚的血腥气,郗住风瞥了一眼他的衣袍。
“没问出来。”郗住风肯定道。
徽鸣点了点头,摸了摸鼻子:“用了大刑。”
郗住风叹了口气,转身从椅子上去了狐裘披上,推开了门,徽鸣已经机警的迎了上来。
外面的雪已经下了一层,徽鸣招手让几个护卫提着灯,他亲自撑开了伞。
郗住风踩实了雪,说:“找一套绣花针、棉线来,还有小刀,要锋利轻薄。”她的工具都放在了大理寺。
徽鸣打了个手势,立马便有人去办了:“人都关在了府里的地牢。”
地牢?
“有多少人。”郗住风眉心一跳,问道。
徽鸣抿了抿唇:“两个……有三个服了毒,兄弟们没注意。”
郗住风揉了揉眉心,说:“你们是六镇军户出身,自不是做这种事的行家,下回记得卸了下巴,或者干脆拔了牙齿,一般是内侧的两颗大牙。”
“其实你们跟在杨衔身边做近卫最好……”郗住风顿了顿,止住了话端,做近卫出身的,其实这种手段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但这种话,她这样的身份能轻易说出口吗?
“郗大人?”徽鸣疑惑的唤道。
“没事,”郗住风说,“是不是要到了。”
她已然瞧见了一座偏避寂静的旧屋,约摸是放杂物的地方,这……难道是地牢的入口?
竟然外面是伪装成这样?
“你们……”郗住风原先觉得怕是作伪,眼下倒信了三分,有些犹豫地说,“私建牢狱是犯法的,杨大人知道吗?”
徽鸣沉默了:“郗大人……我们大人是在边关吃了几年沙子,但是她真的不是莽夫……”
说着一把推开了门,其实只是把人吊了起来,派了一排护卫守着,旁边放着简陋的碳火、烙铁、皮鞭。
郗住风一脸受教了:“原来这就是地牢……”
徽鸣默然无声,其实他只是说顺口了。
郗住风竖起了三根手指:“徽鸣大人的嘴,能让你们家大人流放三千里。”
原本为着审人,屋子里摆了盆碳,不是什么好碳,烟浓味呛,徽鸣见郗住风捏着帕子掩了鼻,便不敢大意,立刻叫人去换,又搬了一把太师椅,上了热茶。
没过一会儿,护卫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把郗住风要的东西摆下了。
郗住风团了帕子塞进腰间,脱了狐裘递给了身后的女护卫,招手让里面的人先退下,一时也只留徽鸣。
被绑的杀人是个面容普通的男子,身上挨了鞭子,少了一只手,但是伤口被止了血。
郗住风知道他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唐感袭了上来,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是真不怕人失血过多死了啊。”她摇了摇头。
“用十年的参汤吊了命,”徽鸣说:“主子想帮您出气。”
“我知道,所以我很高兴。”
郗住风握着鞭柄转了一下,鞭子上面沾了辣椒水混着血腥味。
“你如今一句话不说,叫我有些为难,”郗住风头也没抬,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想杀我的人在吏部,你们要的是被我拿走的东西。”
那男子眼皮子微微一动,有气无力的看向了郗住风,他眼下求死不能,却也知道自己更不可能活着。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是一死罢了。”
“想死?好啊,”郗住风微微一笑,“我一直觉得,有些人活着可比死还要痛苦,你很有觉悟呀。”
“人死的办法有千百样,我可以给你干脆利落的一刀,要你死得痛快。我也能让你像鸡鸭一样,死得凄惨。”
男人咧嘴沙哑的冷笑:“老子熬过了刑,又岂会怕你的威胁。”
“话不能这么说,”郗住风慢慢束起了衣袖,打开了盒子,指尖轻柔的抚摸着绣花针,神情娴雅端丽,穿针引线,“你们要杀我,竟不知道我的声名,说明你们主子待你不公。”
“这么多人都死了,可偏偏你还活着,说明命运待你苛刻。”郗住风怜悯地看着他,“我曾在大理寺掌刑狱,他们唤我屠户。”
男子猛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盯着郗住风,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这个名字,他们做杀手的确实听过。
“哈哈哈——屠户竟是这般模样!一个女人!”
“原来你也不过是为人鹰犬!说的好听掌刑狱,不过是个末流小吏,做着肮脏事情阿谀奉承!”他强做镇定,咬牙嘲道,“你有什么招,尽管放马过来。”
郗住风惋惜的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纵容,仿佛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
徽鸣却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从脊椎处悄无声息蹿上的阴寒,郗住风一旦开始审人,就带上了那层假面具……
“我本来,真的想和你好好谈谈的。不过,也你现在好像,不太冷静。”郗住风放下了针,拿起了刀,缓缓走近。
“一个问题,要你来的人是谁?”
“呸!老子不会——”
郗住风猛的抬手,徽鸣嘴角一抖,眼见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