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住风在年近十八的岁数里就摸到了五品官的门槛,换了一身浅绯色的官袍,如今吏部里她的文书就是金光闪闪的“前途无量”四个字。
不过比这个更让人吃惊的还是杨衔,一个掌着神武军的大理寺卿是什么来头,眼下没几个琢磨的透。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猜出,神武军是陛下带到京都来的,是当年安西六镇中和陛下一起打过匈奴的,随后举家随陛下入京都。只是后来陛下伤病复发,总是养在宫里,太子摄政却不掌兵权。
这么多年,神武军太过低调,不曾想最后是和杨相牵扯上了。杨氏本来就是安西出身,看来郭相倒了,杨相便被提拔了起来。
“不,我总觉得其中有不对的地方。”
郗住风拢着手靠在炭盆旁,沈别之拨着炭火低声给她解释着朝局。郗住风升任大理寺正后,便入住了大理寺前大理寺正常办公的漏雪堂。
漏雪堂格外雅致,就是在北风口上,常常听到呼呼的风声,风一大吹开了窗,大雪纷飞便是疏落残雪入此屋。
因而得名漏雪堂。
“郭相不亏能压群臣多年,审时度势,半月前递了辞呈,这几日郭氏举家就要迁回太原了。”
柳应溪躺在一旁,说:“也不算举家,郭家三爷的儿子,郭相的孙子郭横愈还在,那小子可是他们家的读书种子,郭氏起复没准就靠他了。”
“我们与郭氏并不算深仇大恨,政见不同,换了立场没准便是殊途同归。郭相何等老练,他的孙子也是聪明人。”郗住风并不在意这个。
“杨相与陛下当真着嫌隙吗?”
“大人,”沈别之低声唤道,“这种话怎么能说呢?君臣君臣,自顾佳话多,何来嫌隙?”
郗住风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是郭相倒了杨相才起来的。而是郭相倒了杨相必须起来,否则朝中就只剩下一个张相了。”
“这有何区别?”柳应溪问道。
郗住风看着桌面的文书,说:“区别很大,这在于杨相身后是谁。是她,还是他。”
陛下还是太子。
“不过杨大人是安西六镇出身,确实是最适合掌神武军的。”沈别之若有所思。
柳应溪的表情却严肃了起来,她猛地坐起身,神情凝重:“大人,沈四,我记得世家里很久之前隐约有一个说法,坐观观音莫抬头,观音手中掌兵刃。这个观音……”
三人面色齐齐一变,皇女幼时的乳名就是观音奴。难道,皇女一直掌握着兵权?
柳应溪脱口而出:“杨相难道是……”
“柳三!住口!”沈别之匆匆打断,压低了声音,“慎言,这可是……夺嫡。”
“眼下还无关紧要,不必想了。”郗住风手拢在炭火上,目光明灭,随后慢慢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转向二人:“行了,你们先回去吧。”
沈别之和柳应溪皆站了起身,躬身一礼:“是,寺正大人。”
郗住风一时忍俊不禁,看向了柳应溪,柳应溪有些羞涩,好半天才呐呐道:“大人为何这样看我?难道是大人计较我那日和你勾肩搭背?”
“不,”郗住风含笑道,“我只是好奇持盈为何选我?”
柳应溪看向沈别之,问道:“沈大人又是为何?”
沈别之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柳应溪,良久,说道:“我与郗大人早就相识。”
“那我还与郗大人一见如故呢?”柳应溪笑了。
郗住风缓缓笑了起来,温声说:“如此,此后我与二位风雨同舟。”
“大理寺上下本就风雨同舟。”沈别之淡淡道,“只是很久没人说过了。”
秦怀为求名利而使大理寺风雨飘摇臭名远扬,杨衔在大理寺却兼任了神武军,明眼人都看出来她的选择不是大理寺。
他们二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大理寺上下深陷血雨腥风。最终,活下来的大理寺官员也是被权力争夺所抛弃的。
诚然杨衔处理了大理寺中的害群之马,可无法改变,她的本意是为了把大理寺变成她手中趁手的刀。
可大理寺不该是一把刀,大理寺代表的是上邺的律法,是昭昭公理。大理寺的官员被抛弃了,成了权力角斗场上的牺牲品。
杨衔用了郗住风,却给了郗住风一个机会。
最终郗住风抓住了这个机会,如果没有人真正属于大理寺,那么就她来吧。让她把大理寺的牌匾重新擦亮,让她把所有人再凝聚到一起。
郗住风身后无所依凭,那么大理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永远不会抛弃大理寺。
她会带着大理寺再次出现在人前,以玄德门之跪、诵天下学子之冤,再振雷霆。
郗住风非世家出身,却是靠着所谓世家“蒙荫”为官,因而大理寺的世家子弟并不抵触她。但她始终还是“寒门”,因此她可以平衡二者的关系。
她是何大人提拔入大理寺的,何大人是上一个大理寺选择的大理寺卿。秦怀一案交代了何大人身死之谜,郗住风为何大人报了仇。所有受过何大人恩惠的人都会记着她。
大理寺没有不选择她的理由,没有不忠于她的理由。是她在危急时刻赌上了性命。
这一局,赢家通吃。
郗住风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眼神深邃,满饮杯中茶,以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