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住风点了点头,两人一并往外走。
“我知道秦怀手下不少案子是你给他破的。”柳应溪言简意赅,大理寺内部争斗虽然错中复杂,但只要眼聪目明,便不难看清。
“你帮他破案,也做他的一把脏刀。对于前者我很欣赏你,对于后者我只能理解你。”
郗住风倒是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柳大人真是不一般。”
“没有不一般,只是与你一般的女子罢了。”柳应溪说,“我知道你往上爬的不易,哪怕我是科举出身,今时今日这般地位,我的心计手段也没有太磊落。”
“原来是惺惺相惜。”郗住风对她的想法洞若观火,上前一步跨出了门。
“柳大人,等会儿若是有得罪人的事,请你不要插手。”郗住风翻身上马,“为官不易。”
柳应溪坐在马上挑眉:“难道你就易了?”
“自然不是,”郗住风笑了,她眼下帮杨衔追着军械案,到底有些依仗,“我的意思是,天塌下来,自有杨大人顶着。”
徽鸣跟在后面正要说话。
只见话音一落,郗住风便干脆利落打马而去,柳应溪哈哈一笑,握紧马鞭,追了上去。
京都府门口被太学的学生和赶考的学子围满了,都等着京都府给个说法。一时关于科举舞弊的猜测层出不穷。
郗住风和柳应溪两人骑着马在远处瞧着,京都府伊于平躲在门口不敢出来,郗住风也不让大理寺的人出面。
“派几个人,去里面吆喝几声。”郗住风招手让徽鸣附耳过来,低声说,“扔鸡蛋砸菜叶怎么都可以,京都府拿我们大理寺当刀子,这笔生意没这么好做。”
柳应溪在一旁笑了,颇为赞赏的看着郗住风。
徽鸣听得颇为无言:“我们总是要出面的。”
“那也要于平来亲自请我们出面,要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柳应溪说,“于平那老小子早八百年就看到我们在这了眼下那学生围成这个样,我们探个头就得被围着。”
郗住风面露不悦:“这些年他在京都府的位置上和稀泥,多少遭污事丢给了大理寺。”
柳应溪不屑道:“出了这种事,太子殿下都知道问他没屁用。他这个京都府伊也该当到头了,我们也不介意加把火。”
徽鸣领命下去了。
郗住风抿唇,翻身下了马。
“你干什么去?”柳应溪也下了马。
郗住风把鬓上的珠翠取了下来,递给了身后的侍卫,说:“我去添把火。”
“我跟你一起去。”柳应溪从马上卸了刀。
“你穿着官袍呢。”郗住风淡淡道,摆了摆手,“没事的,我有分寸。”
柳应溪皱了皱眉,直觉不该让郗住风去,可她实在是想不到阻止的理由,郗住风见她没话说了,转身往人群里混去。
自前朝第一位女帝登基伊始,后历经九帝,女主天下的时期过半,是以对女子的束缚愈少。
期限科举尚分男女不同榜不并考,随时日渐移,如今男女同榜,已无不同。
只是旧俗仍不曾根除,是以在朝为官的女子并不多,居高位者更少。尽管皇女殿下深居简出稍有露面,但在女子学子、进士、官员中,皇女党仍有。
并非太子不得人心,不过是心有戚戚然,盖因前朝戾帝倒行逆施之势,最苛时女子习字便要抄家灭族。
柳应溪见郗住风面容肃穆,双拳紧握,随着人群大喊几声,小巧的身形一点一点挪,便挪边激动大喊“冤枉啊!给个说法!”,随后如鱼得水,越发自然。
就连她身边的学子见她垫着脚尖,喊得声嘶力竭,激动时几乎要跳起来,都情不自禁地夸赞起她,给她让了路。
“垂垂老者!为了吾等前途命运,不惜血溅当场,求一场清白!科举舞弊之风从何来!彻查!彻查!彻查!”郗住风挥舞着拳头,喊得脸热声哑。
“天呐!我辈中竟有如此性情中人!”学子皆为赞叹。
是以郗住风竟然越混越前,越混越往中间去了。
柳应溪看的瞠目结舌,指了指郗住风回头看看,侍卫们面无表情,皆抬眼望天。
这群侍卫就是当初搜查秦怀府邸的,显然不是头一回见郗住风如此行事。
“这家伙竟然是大理寺恶名昭著的屠户。”柳应溪捂住了眼睛,“秦怀的眼光还真是独到啊。我想过她是扮戏的一把好手,没想到她说唱就唱的起来啊。”
柳应溪赞叹道:“真是感情充沛啊。”
“是啊!”人群中响起一声厉喝,仿佛在回应郗住风的话。
柳应溪定眼一看,只见趁乱中这厮!这厮竟然在自问自答!
“科举舞弊之风早有流传!前朝废九品中正取士,开天下科举,本是大善。然而科举流弊,近年来愈演愈烈!”郗住风高声说,声音清明。
人群一时附和,自也有不认同的。
“你说科举乃大善,又只说流弊不谈详细,口空无凭!”
“为何无凭!”这话问的正中郗住风下怀,她说道,“科举虽有糊名,然而朝廷每每擢选三品官主考,所为天下座师,然而亦有门生与相熟子弟。既是相熟,自然早便认得他们的字。昔年温公主持科举时,当朝状元不就是温公的侄儿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段陈年往事早已随着温公在朝堂斗争中落败入狱而尘封,如今却又被翻了出来。
柳应溪失声道:“她要做什么!这不是火上浇油!简直是……”
往火里投□□啊!她这是要炸谁啊!
郗住风犹嫌不够般,高声道:“若是公平,为何考生在科举之际,要投递行卷!大名鼎鼎的白才子,便是如此入了吴公的眼!”
“考官在决定成绩之前,还会邀盛名着依考生成绩、地位、声望,再定名单,谓之“通榜”。我们考的真的是才学吗?”
吵杂声越发大了,忽然有个学子如梦初醒般,连滚带爬的扒开身前的人,一把抢过了锤子,高声大呼:“如此冤情,非一人之冤!如此不公!非一日不公!”
“我不服!”他用力敲在另一面鸣冤鼓上,近乎咆哮,“我不服!”
身后的学子山呼海啸般附和,齐声跟呼:“我不服!”
“该死!”柳应溪骂道,“她莫不是想……”
一时千万想法从柳应溪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她飞快的扒着身上这件官袍。
谁知还是被人抢先了一步,只听人群中忽然有人又冲了出来,是个女子,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郗住风。
高声道:“如今京都府大门禁闭!死者尸体更是被他们带走!冤情无处辩白,更不知何为所谓证据!或许连是否真冤,亦不可知,更有可能不了了之!”
这女子圆脸杏眼,生的娇俏,一身素白的太学学子服饰,眼圈微红,眼神锐利,逼问郗住风:“科举此般流弊之风,百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们如今群情激昂又如何!竟然连大理寺的门都扣不开!我们能怎样!能怎样!”
人群一时寂静,事实便是如此。
“那……那也比什么又不做要好吧!”有人喊道。
郗住风脚踩在一颗石子上,她慢慢的蹲下身子,捡起了石头,看了一眼这个女子。笑了笑。
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把石头砸在了京都府的牌匾上。
石破天惊的喊道:“京都府不管!大理寺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