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归义坊,那日被缚进杨府的时候是蒙着眼,是以郗住风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六镇军户子弟竟然有能力住在王公贵族聚集的归义坊。
看来杨衔并不像她所知的那样,寒门出身。
难怪叫她看走了眼。
“不下车?”杨衔敲了敲桌子。
郗住风赶忙下了车。
杨衔亦走下了车,向府内走去,半天见身侧又没动静,揉了揉眉心,吐了一口气,说:“你还不跟上吗?”
“大人,”郗住风面露疑惑,“小人已经数日不曾归家了,今日事毕,小人想……”
杨衔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房子是租的……”
杨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隔壁金寡妇的,家里没人。我已经差人把你的东西搬到了杨府,以后你跟着我。”
郗住风心头一跳,随后是久久的沉默无言,她低下了头,河梁看着她的侧脸,只觉此刻的郗住风,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倔强和无奈。
何其复杂的两种情绪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还不跟上来?”杨衔不耐烦的甩了一次玉佩的流苏。
郗住风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尽管在河梁眼里这个笑容太勉强了。
她答了个“是”,就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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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梁带着郗住风下去安顿了,还住在上次她养伤的地方,配了两个婢女供她驱使。
杨衔转身回了屋子里翻卷宗,她熙和四年冬被调回京后,便直接入了大理寺,一直在和秦怀打擂台。
其实如今她手上可用的人大多是一直跟着她的。
又刚升任大理寺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又把秦怀处理了,才腾出功夫来看大理寺的卷宗。
往年的案子,现在大理寺留下来的人的底细,她心里总要有个数才好。
“大人,屠户心思深沉,能屈能伸,是个极不平凡的人物,”徽鸣站在杨衔身后,说,“这样的人不会甘居人下的。她眼下只不过是龙搁浅滩虎困深山罢了。留着她太危险了。”
杨衔提着笔在纸上写着东西,说:“本来今日之前,我确实有卸磨杀驴的心思。”
是以才那般急躁,不必细待伤好。
说到这,杨衔不免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郗住风应当也是看出来了。所以在审讯的过程中,她向我展示了她的价值。”
“郗住风是熙和二年破格被提拔入大理寺的,正如她所说的,一个不是科举出身,又不是世家子弟的小小仵作。她是何大人提拔的,能入大理寺,入何大人的眼。”
杨衔食指敲了敲桌子:“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审秦怀的时候她比我们都要敏锐、聪慧。这样的人,死了太可惜。”
“我相信何大人不会看错人。而且我猜,”杨衔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拿出郗住风的卷宗,“这份卷宗前后墨迹相似,有改动痕迹,应当就是郗住风改的。”
“大人!屠户怎敢这样做手脚!这分明是!”
“她叫郗住风,”杨衔打断了徽鸣的话,“况且,这些年秦怀颇有神断的名称,如今看来倒是名不其实,帮他断案的人应该也是郗住风。”
“我不想杀她。”杨衔搁下了笔,站了起身,“龙搁浅滩,虎困深山。没关系,她这么拼命活着,就是为了当官。我给她这个机会。”
“既然会报知遇之恩,那么,想来我的恩也是恩。况且,啧……”杨衔心中可惜,“离开人的手会僵硬会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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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住风叠手一礼,见河梁走远了,沉下了眸子,缓缓关上了门。
她抬眸打量了一下屋子,其实这间屋子比郗住风在寡妇那里租的屋子要大很多。
内外间用鹅黄色的绸子隔开,在屋内的光影下,绸缎轻浮如行云流水,漂亮极了。下面垂着珠帘,此时被松松束在两侧。
郗住风撩开帘子,只见一面玉刻湖光山色的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弦丝雕花架子床。
床榻上铺着软绵的枕被,这样柔软的锦被,只一眼,郗住风便知价格不菲。
左侧是梳妆台,妆奁齐备,另有胭脂水粉、簪钗环佩、团扇宫扇若干。
屋内内间的陈设尚是如此,郗住风转头向外看去,床榻对面放着乌木边的条案,两侧柜子上摆满了书。
另安置了茶案与雕花美人榻,更有些精致不俗气的摆饰。
不知道还以为是进了哪位世家女的房间。六镇军户子弟……住的起这样的房子,这样的摆件。
倘若郗住风见过钟鸣鼎食之家的内宅摆设,恐怕会惊觉,这样的陈设,绝不是简单摆摆便可呈现的。
郗住风放下了垂帘,走到了条案前,不经意的越过后面的窗望向了园子里。
这里种了许多药草防蚊虫,是以秋风吹来,竹影疏疏,药香阵阵。
这里其实……比她以往住的地方都要好。
“叩叩——”门被轻轻敲了两声。
“郗大人,”窗外有婢女恭敬问道,“晚膳好了。”
说着便缓缓推开了门,领着几个拎着食盒的婆子要上来摆饭。
“不必了,我并不饿。”郗住风说,“别摆了。”
婢女说:“郗大人有伤在身,应当吃些东西才行。这是大人叮嘱过的。”
郗住风抿了抿唇,见她已然在摆饭,终究不曾说些什么,只是沉默的吃了一些东西,婢女在一旁服侍她,时不时劝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