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花小姐,大人前往相府赴宴,无故失踪的一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时垂眸难言,那是她最不愿回想的糊涂事。
十一未得回应,提剑便走:“罢了,既已撇清干系,说这些也无用,如此,我不打扰了。”
花时一改常态,斟酌着字句,艰难开口。
“我将他关进库房,自省三日。”
“仅此而已?”
“……欺他辱他,明知造成重伤,却不及时送医。”
十一脚步微顿,喉中艰涩,“难怪。”
“自大人回府,日夜头痛不止,幻视幻听,瞒着所有人服用西域秘药才有缓解,若不是毒素积存,孙大夫及时发现……”
他深吸口气,继续说:“大人总怕惹你厌烦,甘愿折腾求个稳妥,也落不到你半个好。他的身后事,我不忍参与,只求花小姐念在旧友情分,安葬得体一些。”
无迹与十一各为其主,没有立场阻拦,更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她把全身搜刮一遍,掏出几两碎金塞给他,不舍道:“你此行突兀,孤身在外若遇难处,尽管飞鸽传信,喊师姐帮忙……”
“师姐有心了,”十一言罢转身,不让她看清神情,“还望花小姐早日觅得心仪良婿,所求如愿。”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祈借林慕白之死,大肆宣扬他反贪期间所做功绩,抄家充盈国库的赃款不遗余力拨给灾民,揽得民心所向,追封功臣下葬。
与此同时,齐家外戚揽权,家风秽乱,祝太尉年老昏聩,逼死良臣的传言,在坊间传开。
之所以外扬家丑,全因齐思思滑胎一事,另有反转。
祝家嫡子自打证实齐思思曾与外人有过私情,腹中孩子也未必是他的,不顾齐思思胎像不稳,争吵中一个耳光打得她撞翻桌角,才致齐思思迅速流产。
而她那旧情人,正是当日她来花家找茬,念叨过的妾室成群的外姓大哥张荃。
那张荃本是齐思思的亲生大哥,出生时因接生婆收受贿赂,和张家早夭的孩子调换了身份。
张家人求子不易,对重金买下的张荃溺爱成性,养成他不学无术,草菅人命的性子。少时更与齐思思暗通款曲,结下珠胎。
直到七年前一位妾室说漏嘴,暴露张荃腿间有块紫红胎记,齐思思母亲因此起疑,百般查验下确认张荃身份,才将他认祖归宗,做两姓之子。
齐思思夫君骁勇善战,却冲动有余,岂能容忍这等腌臜旧事。盛怒未消之下,果断一封休书张贴告示栏,把齐思思所作所为昭告天下。
太尉权势尚在,太后却在萧慈身亡后自戕宫中,齐家由此倒台。一夕之间,替林慕白讨公道的唾沫星子几乎淹了齐家府邸,齐思思终日躲在房中不敢见人,心中对花时愈发嫉恨。
萧祈比林慕白所言更甚,他命人呈上压箱底的证据,列明太尉夫人勾结萧慈私吞军饷,巴结外敌的罪名,而后请君入瓮,削去太尉所有兵权,全家放逐边境戴罪立功。
齐思思随夫流放当日,花时仿佛换了个人,一袭素衣难掩眉间俏丽,半长粉甲划过齐思思平坦小腹,眼中暗芒隐晦不明。
“你们齐家,就为这么个注定被舍弃的孩子,掀起好大一场血雨腥风。”
“小贱蹄子,特地看我笑话?”齐思思脾性丝毫不改,仍以恶劣态度对她。
“亡夫不堪重刑,含冤身死,”花时眉梢微抬,轻言细语,“我来送你上路。”
“你疯了?害死那什么少卿的不只有我,有本事把姓祝的九族全灭了,逮我一个人报复,以为自己厉害到哪去?!”
花时若有所思:“我当然知道。”
“所以,他们流放途中会遭遇山体滑坡,此为天灾。”
说话间,花时身旁多了名墨绿少年,那少年衣饰奇异繁复,下摆暗纹如蛇鳞点缀,他似笑非笑盯着齐思思,仿佛将她看作玩物。
“于他们,还有逃生机会,自求多福便是,可你,我却要好好清算总账。”
齐思思大声呼救,可惜身侧空无一人。
少年自出现以来一言不发,倒给齐思思壮了几分怂胆,她惊吓过后,上下打量眼前少年,闲不住嘴地嗤笑起来。
“花时,你摆个痴情样给谁看,还不是夫君尸骨未寒就另觅新欢。成婚两年,连个蛋都没下出来,是你肚子不争气,还是你病病歪歪的夫君不行啊?”
齐思思不知花时与他并无夫妻之实,勉强称得上亲密的那次,都是花时戴好手套才腾出手碰他。
花时说不准齐思思的反应,究竟可怜还是可悲。
她淡然处之,道:“女子的价值,从不该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北泽几代君王□□男女平权,为的是女子能挣脱千百年的训诫枷锁,不必深居闺阁,从而看轻自己。”
“然多数嫁作主母的女子,难免习惯旧的那套规训模式,代代相传,耳濡目染,想从出嫁从夫,母凭子贵想法中纠正起来,何其困难。”
“罢了,虽是我明白这点,这么些年也一样没活明白,”花时垂眸回神,“当务之急,不如尽快了结私怨,免你在外人面前死得难看。”
花时这套说辞,让齐思思笑得更加花枝乱颤。凌乱妆容为她更添几分美艳,如凋零前盛放的残败花束。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悲天悯人,善良到对我过去作的恶既往不咎?觉得我不自尊自爱,依附男人而活?”
齐思思旁若无人理顺额前鬓发,一改先前歇斯底里的模样。
“你的命真好啊,花时。”
“有疼你爱你的爹娘,宁死也要替你顶罪的夫君,即便嫁作人妇,一无所出,仍被家人如珠如宝捧着,不知当家的难处。”
“可你永远不懂,爹娘心中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儿子,从来把我看作家族工具;真心爱过的人竟是亲生大哥,没能保住未出世的孩子,是什么感受。”
“甚至好不容易洗净污秽,装作处子嫁入祝家,就被那姓祝的识破,再没踏进我房间一步。”
花时顿默着听她诉说,并不插话。
齐思思嗤之以鼻,“女子的价值,对你而言是挣脱规训,于我却是贞节牌坊。”
“凭什么你可以轻而易举得到无条件的爱?凭什么身边人都将你保护得关怀备至,脸上瞧不出一丝市侩?这蠢货一样的眼神,当真讨厌至极……”
“行了,废话真多,”墨绿少年掌心聚灵,“说这么可怜,我看她差点给你绕进去了。”
“人活一世,有哪个不苦,天上神仙且难自救,你的自怜自艾,去和被你坑害丧命的各家小姐,打死过的妾室奴婢说吧。”
齐思思固然说得可怜,却暗中除去不少和张荃打过交道的貌美姑娘,哪怕姑娘们只和张荃聊上几句,都难逃她的丧心病狂。
少年略施法术让她们显形,此刻齐思思眼前,少说也有十数个被毁脸挖眼的姑娘,单凭轮廓便能瞧出,她们生得极为好看。
然这些姑娘身为怨灵,在齐思思身后漂浮太久,神智混沌懵懂,并不具备杀人能力,只呆呆歪头望着她,神色哀戚。
她们张嘴露出獠牙,竟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齐思思被吓个不轻,手脚发软瘫坐地上,摆出外强中干的姿态,恶狠狠道——
“滚!都滚,是你们心思不纯,妄想夺走张郎,我没有错,你们该死!”
少年嫌弃万分,站远了些,“这么喜欢你的张郎,索性你们一人喝杯毒酒,双双相拥殉情,不就永远是你的了?”
“要嫌不够,我给你捉只活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