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的救援现场已是一片繁忙。橘红色的救援服在大雨中格外醒目,搜救队在江面上来回穿梭,无人机在空中盘旋,扫描着每一寸水域,寻找着唐珏的踪迹。
但是什么也没有,宛如凭空消失,上演了一场马戏团里的“大变活人”,除了一辆空车,什么都没有。
诅咒般激烈的一场暴雨,让救援行动变得更为艰难。风声雨声如一堆沉甸甸的乌云压在搜救队心头,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远处惊雷闪过。
“队长,唐议员马上就到。”年轻的搜救队成员挂断电话,转身朝队长大喊。
队长周身低气压,插着腰站在岩石上,摆了摆手:“知道了!”
他的眼睛来回巡视着江面,脸色难看。
这都快掘地三尺了,愣是连根头发丝也没捞到。寻常人倒也好说,可偏偏出事的是唐议员的儿子。
“你,你,还有你,你们负责北边的搜索。其他人跟我来,河岸下游可能有更多的线索。不想砸了手头饭碗的,动作都给我快点!”
“是!队长。”被点到的几个人神色既严峻又紧张。
与此同时,一辆高级轿车停泊在大桥上,谢昭西装革履,面容肃穆沉静,如果忽略他紧锁的眉头。
半小时前,谢昭办完事情准备回校,路上却接到了来自唐植铉的紧急电话。
“谢公子,这事儿真是让人头疼。现在外面那些人,一个个嗅觉灵敏得就像猎犬,唐珏的事还没个头绪,他们就开始蠢蠢欲动。刚才,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全是些关于唐珏在学校里的不愉快,视频、照片,一样不缺。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趁机给我致命一击。”
唐植铉语速很快,声音里充斥着疲惫和焦急。
他顿了顿:“我正在和公关部的那帮人开紧急会议,他们在制定应对策略,确保咱们的防线稳固。至于大桥那边,唐珏他……就麻烦你了。”
“放心。”
救援船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晃晃。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潜水员每一次潜入水中,每一次浮出水面,带回的只有冰冷的江水和沉重的心情。
岸上的指挥中心,各种仪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天被撕裂出一道巨大的口子,白茫茫,乌压压迷蒙一片,狰狞地,不带喘气儿地把积蓄已久的大云滴滂沱而出。
而唐珏,犹如被这场无尽的雨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这场雨,时断时续,下了将近一周。
Ins 这片无形的战场,如今正成为大州党和以唐植铉为核心的大椿党之间激烈争斗的新前线。随着唐珏事故的发酵,两党都试图掌控舆论的制高点,影响公众的判断和选择。
大州党方面,一些激进分子利用唐珏的事故作为攻击唐植铉的切入点,指责唐植铉家庭教育失当,质疑其作为领导人应有的责任意识。他们散布关于唐珏过往行为的负面信息,试图将个人悲剧转化为政治资本,以此削弱唐植铉的公众支持。
大椿党则迅速反击,一方面强调唐植铉对家庭成员的深情厚谊,塑造出一个有血有肉、敢于承担责任的政治家形象。另一方面,他们挖掘大州党内部的黑幕,曝光一些高层官员的腐败行为和不端事迹,试图转移公众视线,以此反击大州党的攻击。
随着“议员之子校园霸凌,只手遮天?”等新闻标题在网络上疯传,湖春高中——这所本就因浓厚的贵族色彩而备受争议的学校,瞬间成为了舆论的风暴眼。
公众开始将关注的焦点转向校园霸凌问题,以及背后深层次的社会不公。视频中受尽折磨的普通学生形象,触动了无数底层民众的心弦。长期以来,他们对社会阶级差距的不满和对公平正义的渴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共鸣的出口。
网络上,人们纷纷留言,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这根本就是社会不公的缩影!政府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那些有权有势的孩子凭什么就能逍遥法外,而我们这些普通人就要默默忍受?”
“看到那些孩子遭受的痛苦,我的心都碎了。这帮孩子不能白遭这老罪,我们必须站出来,为他们发声!”
“我们的孩子也上学,难道就因为他们出生在普通家庭,就活该被欺负?政府必须采取行动,严惩这些霸凌者,给所有受苦的孩子一个公道!”
“社会的未来属于每一个孩子,而不是只有少数精英。如果连校园都不能保证公平,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民众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民意浪潮,不仅在网络空间掀起轩然大波,也迅速传导至现实生活。
街头巷尾,人们聚在一起讨论,组织签名请愿,甚至有志愿者团体开始自发地调查校园霸凌现象,收集证据,准备向有关部门施压。在这种背景下,政府和教育部门不得不面对公众的强烈呼声,开始着手调查校园霸凌事件。
而唐珏,至今下落不明。
唐植铉站在镁光灯下,黑衣肃穆,两鬓斑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凉。面对着各大媒体的镜头,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中透露出一种沉重的自责与哀伤。
“是我管教无方,我向民众道歉。”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充满了悔恨。“我没能教导好我的儿子,让他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伤害了他人。我为他的行为向所有受到影响的人道歉,向那些无辜受伤的灵魂道歉。”
“鲁莽冲动的少年,总是如此困顿又无知,热情又锋利,不经意间身上的刺就戳伤了别人。所有的「少年」注定被时间稀释,不合群地长大,只是我的儿子唐珏,要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了。”
说话间,唐植铉再次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后,他缓缓开口:“今天,我还邀请了一群特殊的嘉宾,来参加唐珏的葬礼。”
话音落下,镁光灯下,一群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们被大人们牵着手,步入会场中心。这些孩子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与不解,他们还不明白这场仪式的意义,但能感受到周围沉重的气氛。
与此同时,背后的屏幕上开始播放起一段段温馨的影像,那是唐珏和唐植铉过去参与公益活动时留下的记录。
突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惊喜地喊道“是唐珏哥哥”,此时屏幕中正出现她和唐珏的画面。
视频里,小女孩坐在小板凳上,手里举着棒棒糖,小腿一晃一晃。唐珏蹲在地上,略显笨拙地给她扎着小辫,看见镜头扫过来,面色一沉,马上偏过头。
摄影师声音无奈:“麻烦您对着镜头。”
唐珏根本不理他,只当没听见。
一道女声适时插入:“小微,你喜欢唐珏哥哥吗?”
小微,也就是视频里的小女孩,张开双手抱住唐珏,声音清脆响亮:“喜欢,超级喜欢!”
“为什么?”
“因为哥哥会给我买好吃的,超温柔——”
唐珏听到夸奖的话,表情不大自然,用力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恶声恶气:“这个月的零食没收。”
小女孩哭惨着一张脸:“不行!”
随即画面又转到了唐珏和其他孩子们的相处,绝大多数都是偷拍视角,唐珏并没有意识到镜头的存在,因此神情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这时,小微稚嫩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送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唐珏哥哥在哪里呀?”
原本嘈杂的会场一时陷入短暂的寂静,那些恨不得把话筒往人脸上怼的记者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唐植铉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勉强,他缓缓蹲下身来,目光平视着面前这个年幼的小女孩,试图用最温和的方式解释一个复杂而又沉重的事实。
“哥哥呀,去了很远的地方。”
然而,小微似乎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她追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在你长大之后。”
小微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困惑,她皱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然后,她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啊?那我现在马上长大。”
唐植铉没有多言,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微的头。随后,他向身边的工作人员示意,让他带领孩子们离开。
会场再次恢复秩序,唐植铉重新握住话筒。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各位记者朋友们,在过去的一周里,我深切地感受到广大民众最为关切的议题,那就是我们湖春高中普通学生的权益问题。我深知,每一位学子的背后,都是一个个家庭的期盼与梦想,他们的未来,是我们社会进步的重要基石。”
唐植铉顿了顿,环视全场,确保每一双耳朵都能接收到他的话语。“为此,我夜以继日地工作,与各方进行深入沟通与协商,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在这一问题上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与突破。”
“接下来,我非常荣幸地邀请湖春高中的校长上台,他将会为我们详细介绍学校在保障学生权益方面即将采取的新措施,以及我们共同为孩子们创造更公平、更美好的学习环境所做的努力。”
唐植铉的话音落下,会场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
最好的政客是最佳戏子。
摆放空灵柩的黑色葬礼上,满堂华丽刺目的镁光灯,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的悲痛面容。
孩子天真的话语和笑颜,顿时将唐珏的形象从谷底拉回及格线。
人们唏嘘着,讶异着这样一个恶魔竟然还有纯白的一面。
“反转魅力”。
唐植铉的公关团队正是抓住这一点,把唐珏塑造成一个复杂立体的对象,剩下的空白交给观众去想象。
会有人讨厌他,但毫无疑问,也会有人喜欢他。
哪怕他曾是个霸凌者。
不过一切的一切,还是因为唐珏死了,这才是最重要的。死人不管做过什么,追究起来都没有意义。
更何况,网上流传出的霸凌视频,不仅仅只有唐珏一个人,还有大州党核心官员的儿子。
陈簇垂下眼睑,她也在持续关注这件事,察觉出些许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
唐植铉特意为这帮记者们举办了一场葬礼,而唐珏的发小们则聚在谢昭的会长办公室为他本人召开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
只有几个人,真的只有几个人。
唐珏的朋友不多,或者说,他没有朋友。
陈簇当然不是唐珏的朋友,只是这群人习惯去接纳她,这样的日子,也自然而然地把她算上。
崔书惟坐在她的身边,一杯接一杯喝闷酒。
他大概是在座几人中最难受的,唐珏毕竟是他的亲人。
酒是蒋元偷偷藏书包里带过来的,平常属他最活跃,现在也跟哑火似的,垂着头不说话。
陈簇暗自观察着谢昭的脸色,一如既往,什么情绪也看不出。
谢萱打破了沉寂,举着酒杯嚷嚷着:“哎呀,这人掉江里,死不见尸的,没准儿还活着呢。”
蒋元抱着酒瓶,不满地瞪她:“会不会说话,唐珏肯定还好好的。”
“呵,你这不是和我同一个意思?”
谢萱歪着头啧了一声,朝蒋元伸出一个手指头,左右晃了晃。
“这是几?”
蒋元嘟囔着:“1?不对。”
他凑过去仔细瞧了瞧,肯定地说:“是 2!”
此时,陈簇的肩膀一重。崔书惟的头不受控制地垂落在她肩上,他哼唧一声,双手圈住陈簇的腰,瘪着嘴。
陈簇下意识看向谢昭,果不其然看见他眉头蹙起,好像在无声地质问。
她暗自腹诽,唐珏死了,按理来说谢昭也没有理由和自己交往了吧。
谢萱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两个最不会喝酒的人喝了最多的酒,好了,现在都别去教室了。”
崔书惟的头不安分地在陈簇怀里拱着。
陈簇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
电视机里,轮到了校长的发言环节。
陈簇的心神顿时被其吸引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湖春高的校长,一个长相和蔼、头发花白、举止优雅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