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堂中水汽氤氲,扶霜将佩剑搁在了木架上,素指轻轻一动,外衫如水般落了下来,漆黑发丝掩映之下,露出半个白玉般的纤细肩膀。
扶霜赤足踩入水中,将自己沉入水中的同时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在外风霜劳顿了一天,此刻能用热水洗个澡,确实是舒服。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的琉璃台,上面放着玫瑰花瓣、新鲜牛乳等物。
这天玄阁的作风,当真是奢靡。明夜确实宠她这个女儿,把所有的、最好的都给了她,生怕她衣食住行有一点儿不舒服。
穷苦人家喝都喝不起的牛乳,却被这千金小姐拿来泡澡。
扶霜垂下眸子,无声地嗤笑了一声,抬手将那琉璃盏中的牛乳尽数倾倒入浴桶之中。
所谓的穷苦人家,当然也包括她,她生来就是孤儿,无父无母,没有依靠和荫蔽,不仅是买不起,她在十岁之前,根本见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你看,这世界上,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没地方说理去。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了一切,可还是贪心不足,从小就什么都有,自然而然地觉得什么都该是她的,扶霜又想起前一世明月眠站在她面前时的姿态和神情,是那么地高高在上,那么明艳漂亮,又那么令人讨厌的一张脸。
那时她从不会对自己笑。就算在风城面前,不能将敌意表现得太明显,也只是藏住脸上的厌恶,偷偷翻个白眼,从不会冲她笑。
扶霜盯着因为兑入了牛乳而变成乳白色的水面沉默着。
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不愿意,没人能让她曲意逢迎。
那么,她现在到底是想做什么?
扶霜起身,拿巾布擦干了身上的水珠,重新穿上外衫,提剑往明月眠的卧房走去。
她倒是想看看这小丫头片子耍什么花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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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霜推门进房的时候,明月眠已经歪在榻上快要睡着了。
她方才听扶霜说那话的时候,下意识愣在了那里,但一路走回来就想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炫耀吧?故意这么说来气她?挑衅她么?
就这就这就这???跟那个臭渣男出去私会有什么好羡慕的?!天玄阁到处都是花花草草,顶着那么大太阳在外面乱逛有什么好的?别被蚊子咬出几百个包来,直接晒黑几个度——这修真界又没有防晒霜!
她一点都没有被气到——
可恶!
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
但不是羡慕她能跟臭渣男幽会,而是羡慕臭渣男能跟漂亮姐姐私会。
“我也想跟漂亮姐姐贴贴!”明月眠心中咆哮道,“叛逆女儿太不孝顺了!真是气死妈妈了!”
她当了一会儿河豚,越想越气,本来靠在床头等扶霜回来,气着气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明月眠本来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但是忽然有什么清清凉凉的东西掉在了她的脸上,冰得她一激灵,明月眠顿时睁开了眼睛。
“下雨了?”她脱口而出,而后才意识到这话傻里傻气的。
就算下雨了,她待在房间里,雨水也不可能掉到她脸上啊。
那清清凉凉的水珠,分明是从扶霜刚洗过的潮湿发尾滴落的。
“……”
四目相对,明月眠“呃”了一声,看着横在自己身上的一截雪白的胳膊,问:“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扶霜以为她睡了,本来是想跃过她熄掉床头的那盏灯的,没想到明月眠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停了下来,不上不下地卡在这里了,姿势就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扶霜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熄了灯和衣躺在了床上。
两侧的床头分别有一盏灯,扶霜只熄了她那一侧的那一盏,室内仍有一抹橘红烛火亮着,昏昏沉沉,那亮光微弱,好像把黑暗烧开了一个小口子,火焰明灭,刚好仅仅能照亮她们两个人。
明月眠愣了片刻,才道:“姐姐,头发没擦干呢。”
扶霜没说话,已经自顾自合上了眼睛,一副不准备搭理她的样子。
“……”
叛逆女儿!明月眠心道,看你长得好看的份上,妈妈勉强原谅你一下!
扶霜已经准备睡了,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力量轻轻拉扯着她的头皮,酥酥痒痒的,很异样,她猝然睁开眼,看见明月眠手里捞着她的长发,正拿着一张干净巾帕擦着。
“姐姐,要把头发擦干了再睡觉啊,不然会生病的。”
在昏暗灯光下,红衣少女冲她弯了弯眼睛,扶霜一愣。
明月眠的红衣被暖色调的灯火照耀着,没那么烈艳了,那色泽变得温柔了许多,但还是灼人得很。因为要睡觉了的缘故,那领口开得低了些,露出雪白柔软的皮肤,方才还泡过热水,温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从未有人给扶霜擦过头发。
甚至,从未有人用这样温柔亲昵的语气跟她说,不擦干头发会生病。
她从小就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她一直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