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克惊讶地睁大眼,猫咪的爪子僵在半空。埃默拉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见他连翅膀都耷拉下来。
“我不是、不是来责备你的。”
地狱里吸/毒、嫖/娼、打架,那些算事儿吗?天底下所有让人目不可视耳不可闻的腌臜事情,在这里都屡见不鲜甚至成为某些人的日常。他也不是什么好管闲事的人,没什么说教他人的欲望。
酒保可能……只是有一点好奇。
好奇这个表面娴静端庄的女人,是否和这个破地方的其他人一样腐烂罢了。
好像不该窥探这么多的。
赫斯克看见埃默拉的眼泪像线一样淌下来,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不是来责备你的。”
“我……”
埃默拉把碗收拾好放进橱柜,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冲赫斯克狼狈地笑了一下。
我是该哭。我想哭的,难过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现在的眼泪只是为了……
“我很痛苦。”
卖惨。
太恶心了。这样的自己。
埃默拉佯装不能自抑,把哭泣的脸埋入掌心,情真意切地流着眼泪又内心冷静地摒弃自我。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但是我已经死了啊。
我竟是这样一只蛆虫。她透过泪水的洗涤,如此清晰地看见了自己。
浑身都在发冷,即使明知死人是不会感受到寒冷的。所谓身在地狱也不只是一个修辞。
一想到自己是这样腐烂又恶心的东西,就忍不住连人类也一起摒弃了。
神说:在指望中要喜乐,在患难中要忍耐。她和她的孩子们忍耐良多,不过换了个尸横遍野的结局,何其残酷!何其无辜!我们从不主动伤人,却仍然被天使的长枪所刺,她的主终究还是把痛苦洒向了他的信徒。耶和华不愿怜悯我们,怜悯我们又何至于让我们痛苦!
耶和华岂有难成的事吗?
不过是默许,默许罢了!
神说: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仆。这样的欺瞒过后,她恐怕终生难逃她罪行的奴役,此后夜夜梦回,日日折磨。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谎话需要一千个谎话来圆。
但那又如何?
我做错了吗?
神抛弃了我们,那就抛弃神。正义抛弃了我们,那就抛弃正义。
“我的孩子们,他们,他们都在上一次大清洗中……”
已经,没有退路了。
——
最艰难的几个字吐出去之后,剩下的倾诉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埃默拉一开始哽咽着,然后逐渐泣不成声,但是赫斯克仍然能从她破碎的语言里拼凑出“真相”。
埃默拉大概就是那种心善的人,在地狱里和别人养了一群小孩,结果上次大清洗里是有她一个人幸存下来。她实在是夜夜不能寐,梦里尽是那天漫天的血光和孩子们的哭声,实在是心里压力太大,才不得已碰上了这种东西来缓解心情。
啊。
赫斯克的脑袋里开始发空。
老实说,理解不了一点。
毕竟他也做了很久的魔了,光是在阿拉斯托手底下就待了很多年,孩子啊亲人啊什么的实在是像另一个星系的事情。
亲近的人也没有,赌场里认识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真的长久交流,往往是今天交换了名字,第二天就发现谁谁谁为了躲债跑了,还有可能拉他垫背。
更别提什么在地狱里养孩子,谁会干这么傻的事情?地狱里大家都讲的是“自由”“随心所欲”,孩子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束缚吧?想想,出去和人找一夜情的时候两个人在床上左摸右摸,然后突然!床底下钻出来一个小孩,天真无邪地看着你们,长着一张嘴就开始左问右问:“爸爸这是我的新妈妈吗”“妈妈你们在做什么啊”“不要打架大家要好好相处”什么的,想想就很地狱啊。
再说了,他就没在地狱里看见过几个正儿八经的孩子,身边最接近“孩子”的定义的是……
妮芙蒂?
天呐!他不要养孩子!!
亏得埃默拉还养了一群。赫斯克忍不住开始在脑内想象一群妮芙蒂跑来跑去一边嘿嘿嘿笑一边拿着尖刀捅蟑螂……
“......你还挺厉害的哈?”
埃默拉:“?”
悲伤的心绪莫名其妙就被打断了。
埃默拉擦擦眼泪:“我并不是被那种东西俘获了心智,我只是偶尔......抱歉,我真的.......”
说着她又把脸埋在掌心里,像是羞愧万分似的,低低开口:“很可笑吧?就算下了决心想要上天堂,仍然会这样堕落。”
“也没有吧?”赫斯克斟酌着开口,猫爪子生硬地在她头发上揉两把,“emm......比起地狱里的大多数人来说,你是一个绝对能上天堂的人了,你只是有一点痛苦,算不上堕落?这个词太重了,你还用不上它啊。”
“你有瘾吗?对于这个东西?”
“我......”埃默拉从发丝里偷瞄他的脸色,“我还没试过这个,我不太敢,我听说会变得很可怕,之前想试的结果中途又不敢......最后冲到下水道里了......我想再试一试自己睡着,结果这两天发现还是不行,我才又下来了拿它......”
圆上了。天使尘出现在厨房里的原因。去而复返的原因。就算他打开那袋天使尘发现剂量少了,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我知道了。”酒保怎么能猜到她心里又绕了几个弯?大猫烦恼地揉了揉眉心,猫咪胡须跟着一动一动,“我不会告诉别人,过会儿我就把这袋东西扔掉,以后不要再碰这种东西了。”
“......明白了,谢谢你。”
“以后要是还睡不着的话,”大概是少有说过这种安慰人的话,赫斯克生疏地指了指酒吧台的位置,“里面的酒随便你喝,实在不行的你来找我。”
在埃默拉心里,这一关就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她也稍稍放松了些,笑起来的方式和平常无异:“您能怎么帮我?”
“至少把你打晕不是问题。”
“......您在说笑吧?”
“哈哈。”赫斯克耸耸肩膀,轻笑的声音成熟又低哑,“我才不开玩笑。别看我这样,实力或多或少还是有一点的。再碰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向公主或者随便什么人求助的,地狱客栈本来还想叫作'快乐客栈'的,稍微可以信任我们一点啊?”
“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是说可以帮忙还是客栈的名字?”
“......名字。”
“那个是真的,我听维姬说的。地狱客栈这个名字还是阿拉斯托改的,话说那家伙也就在这种地方品味能好一点了......时间也不早了,赶紧去睡吧,拿点酒还是让我把你打晕?”
“......酒。”
埃默拉看着赫斯克在吧台挑挑练练一番,然后扔过来一个形状怪异的瓶子。
“这个劲还蛮大的,以你的酒量,应该能在你反应过来就把你灌醉哦。”
“其实我酒量还是不错的。”埃默拉翻了一下瓶身,默了,“生命之水?”
“你还认识这个啊?”赫斯克惊讶道,“那我相信你酒量还不错了。实在不行多灌几杯,总归能倒。”
埃默拉抱着那瓶酒,酒精仿佛透过瓶壁沁入她的身体,她忽然感觉手里的酒烫手起来。
“谢谢。”
“这个你得谢公主,公主花钱是真大方啊......”
“我是说,所有的一切。”埃默拉低声喃喃,“都很感谢。”
大猫扬起一个肆意的笑。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