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我知道了,你是那种偷偷摸鱼但在领导面前装模作样的下属……而且还很会煽动其他人!”
“真是一针见血呢,学长。”源稚生叹息一声,轻轻笑了起来。
商征羽感觉到这个笑和他之前关于调职问题的回答一样浮于表面,不过没关系,谁没有一段不愿说起的过往呢?何况一个萍水相逢的学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他的隐居而把他抛在脑后,融入到学校的各种社团活动和派对之中。
所以哪怕有那么一点好奇,他也不愿意过多地去探究别人的生活。
他体贴地岔开了话题:“快到了,前面那座建筑就是图书馆。”
商征羽所指的方向坐落着两座巴洛克式的建筑,外形中穿插的曲线和椭圆形空间营造了自由的思想和神秘的氛围。但在东立面上,它们又采用了偏向严肃的古典主义风格,与流于装饰的浮雕相结合,倒是契合了学院典雅奢华的气质。
“一层全部区域都对学生开放,可以随便借阅所有书。二层实际上被中央控制室占据了大半的面积,剩下的空间用来放置了一些待审核的古籍,等确认内容后就会下放一楼。”
“嗯,我从前几届进修班的学长那里听说过。”
商征羽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但是你一定不会从他们嘴里知道,二楼的中央控制室即将有一次大变动。”
“哦?”
“让我想想……不告诉你。”
源稚生再次无奈:“我感受到了浓浓的恶趣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溜了日本人一遍,商征羽似乎很有成就感,咧开嘴笑了出来,“因为目前还没完善,需要保密。等哪天做完这个项目了,要是你还感兴趣,我就第一个告诉你。”
“好吧,我记住了,就算以后进修时间到了也要找你问个明白。”
“别这么严肃,亲爱的学弟。对了,除开教材外你还有什么要找的书吗?”
两人进入了图书馆,深棕色是建筑内部主要的颜色,古老的卷宗和书籍整齐地陈列在书架上。这是一间很大的单室图书馆,和爱尔兰都柏林圣三一图书馆很的布局相似,收藏了至少二十万本书,其中只有二成是对龙这种生物的研究,剩下的部分与普通大学相差无几。
“也许会看一些历史类的书,”源稚生把目光投向暗色调的室内,这里的书多到让他有些眼花缭乱了,“空调的温度开得好低。”
“大家的体质都异于常人,再加上是夏天,很正常。你是文科生?”
“不,我的专业是高能物理学。”
“哦,比较前沿的基础学科,这种往往很难学懂啊。”
“是的,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学习这东西和是否做好准备没关系,最重要的是灵感……不用在意,只是我的个人感受,没有灵感的时候看看历史小故事确实是个好选择。你要找的教材应该在前面十五米左拐靠墙的那一个书架,历史类书籍在最里面的墙上,需要用梯子才能拿到。”
“太感谢了。”源稚生看着浩如烟海并且没有索引的书架,由衷地说。
“我在窗边的座位等你。”
商征羽选了一张周围没人的桌子,正好是在一扇窗的正下方,凸窗的一部分成为了木桌的延长,让这里比其他位置都大了一些。
这也方便了源稚生,他抱着几乎是半人高的一沓书慢慢找了过来,“邦”地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商征羽目瞪口呆:“这么好学!?”
“不不,”源稚生也汗颜了,从那沓书里抽出三本,剩下的高度依旧很可观,“这三本是世界历史神话的研究,其他的是教材。”
“喔!”
“所以我觉得如果今天下午能在这里把教材之外的书看完,就不用把它们带回宿舍了。”他翻开一本《北欧神话与龙族谱系研究浅谈》。
商征羽也随手拿起一本书,标题是《日本神话》。说实话,他对于这个东亚国家的了解实在少之又少,不仅最基础的《菊与刀》没看过,连在这么全球化的大学里见过活的日本人也就两个,是该补充点知识了。
……
因为当时的国土是漂浮在汪洋中,十分不稳定,众天神就诏示命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去修固国土。二神站在天之浮桥上,将众神赐予的天之琼矛探入海中并搅动海水,再将矛提起。这时从矛尖滴下来的海水凝聚成岛,这就是淤能基吕岛。
岛子形成后,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降到岛上,树起天之御柱,建立起八寻殿。然后,伊邪那岐向他的妹妹说:“我们围着这根天之御柱走,在相遇的地方结合,生产国土吧。” 伊邪那美点头说:“好的。”
“那你从右边,我从左边,绕着相遇。”伊邪那岐补充道。
于是他们便绕着柱子走。当相遇时,伊邪那美说:“哎呀。真是好个俊俏的男子!”
伊邪那岐赶紧接着说到:“哎呀!真是个好女子!”
忽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对他的妹妹说:“女人先开口了,不吉利啊。”
虽然他们在这次结合后有了孩子,却是个水蛭子。于是他们把这个孩子放进芦苇船,让它顺水流去。后来又生了淡岛,也没有算在所生的孩子里面。
在生产了淡岛后,伊邪那岐就跟伊邪那美商议:“我们这次生的孩子不好,去请教一下天神到底是什么缘故吧。”于是他们便一同回到高天原去见天神。 见到天神后,天神让他们占卜神意。天神看着占卜的结果,对他们说:“因为女人先开口了,不好,回去重新说吧。” 二神回来,像以前那样绕着天之玉柱走。
这次相遇时,伊邪那岐抢先说:“哎呀!真是好个美丽的女子!”
伊邪那美应答道:“哎呀!真是好个俊俏的男子!”
这样说过之后,二神再次结合,生产了淡道之穗之狭别岛、伊豫之二名岛、隐伎之三子岛、筑紫岛、津岛、伊伎岛、 佐度岛 、 大倭丰秋津岛。以上诞生的八岛组成了日本的大部分国土,所以日本古时又称为大八岛国。
引生完国土后,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又生诸神。
在生火神之迦具土神时,伊邪那美被烧伤了□□,伊邪那岐一气之下一剑杀死了自己的儿子火神迦具土神。
在伊邪那美死去之前,二神共生岛屿十四(不算水蛭子和淡岛),生神三十三。
伊邪那美死后,伊邪那岐非常悲伤,喃喃地说:“我亲爱的妻子呵!竟因为一个儿子的缘故,就丧失了你吗?”
他匍匐在女神的枕边,又匍匐在女神的脚旁,悲痛地哭泣时由泪水化成的神名叫泣泽女神,住在香具山亩尾的木本地方。死去的伊邪那美命则埋葬在出云国和伯耆国交界的比婆山上。
痛哭之后,伊邪那岐拔出所佩十拳剑,走向他的儿子火之迦具土神。
“虽然你是我的孩子,也不可饶恕啊!”说罢,便挥剑砍向火神。于是火神被杀死。杀火神时溅出的血化为石拆神、暗御津羽神等八神。杀死火神用的十拳剑,叫做天之尾羽张 ,又名伊都之尾羽张。
伊邪那岐仍然很想见到他的妻子伊邪那美,便一直追到黄泉国。
在黄泉国大殿门前,伊邪那美从殿内开门相迎。这时伊邪那岐和妻子商量说:“我亲爱的妻子啊,我和你创造的国土还没有完成,请跟我回去吧!”
伊邪那美回答说:“可惜呀!你没有早些来,我已经吃了黄泉的饭食。不过,既然是你特意来找我,我也愿意回去啊!让我和黄泉的神商量商量。但是在这期间千万不要看我呀。”
这样说过之后,伊邪那美就回到了殿里。
时间过了很久,伊邪那岐实在等待得不耐烦了,就取下左发髻上戴着的多齿木梳,折下一个边齿,点起火来,到殿里去看。只见伊邪那美满身蛆虫蠕动,气结喉塞,全身化为大雷到伏雷共八个雷神。
伊邪那岐看到这种景象大吃一惊,十分害怕,转身便逃。伊邪那美羞愤交集,立即派黄泉鬼女在后面紧紧追赶。伊邪那岐取下头上的黑发饰,扔到地上。黑发饰上很快长出野葡萄,伊邪那岐就趁鬼女摘葡萄吃的时候逃脱了。伊邪那美又派八雷神,率领一千五百名黄泉军追赶上来。伊邪那岐拔出所佩十拳剑,一边将冲上来的黄泉军砍倒,一边逃跑。一直被追到黄泉的边界黄泉比良坂。这时,伊邪那岐从坂下的桃树上摘下三个桃子,等黄泉军追到时,便将桃子打向他们。看到桃子砸来,黄泉军慌忙逃了回去。伊邪那岐对桃子说:“象方才帮助我那样,将来苇原中国的众生遇到患难时,你也去救他们吧!”于是赐给它们名号叫意富加牟豆美命,意为大仙桃神。
最后,伊邪那美亲自追来。伊邪那岐用千引石堵住黄泉比良坂。他们隔着千引石面对面地站着,发出夫妻决绝的誓言。
伊邪那美说:“我的夫君呵,你既然这样待我,我就在你国每天杀死千人。”
伊邪那岐说:“我的妻子呵,你如果那样做,我呢,就建立一千五百个产房。”
这样每天必死千人,每天也必生一千五百人,日本的人口就是如此增加的。因此,伊邪那美就被称为黄泉津大神。
另有一说:因为她追赶到这里,所以又叫做道敷大神。堵住黄泉比良坂的千引石,名叫道反大神,又名塞坐黄泉户大神。所谓黄泉比良坂,就是现在出云国的伊赋夜坂。
从黄泉国回来后,伊邪那岐说:“我曾经到非常丑恶而又极其污秽的地方去过,所以必须清净一下我的身体。”于是来到筑紫的日向国桔小门的阿坡岐原,在那里举行祓襫仪式。由他扔掉的随身衣物化为了从船户神到边津甲斐辨罗神等的十二神。
在清洗时,伊邪那岐忽然觉得上游水流太急,而下游水流缓慢,便来到中游。钻进水里洗涤时,从身上洗掉的污垢化为八十祸津日神、大祸津日神等十一神。
伊邪那岐洗左眼时化成的神,名叫天照大御神。洗右眼时化成的神,名叫月读命。洗鼻子时化成的神,名叫建速须佐之男命,又名素盏鸣尊,是传说中斩杀八岐大蛇之神。又被称为暴乱之神,是个名副其实的破坏之神。
……
到眼下的位置,这本日本神话似乎和其他版本的没什么两样,介绍的不过是些百度百科上就能够查到的东西。给这本书增色的是穿插在其中的几幅插图,迎合刻板印象用了浮世绘的画法,将梳妆的伊邪那美描绘成了一个浑身是蠕虫的女鬼模样,追逐伊邪那岐时竟然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神态。
看着看着,商征羽就困了,这种故事让他提不起兴趣,更别说作者事无巨细地描写了每一个有名字的神明,大到管理天气小到具体的某一片湖,他头一次觉得八百万神明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
他最后停在天照大神的插画上,这幅画用了两页纸:巨人的尸骨躺在大地上,清泉流过尸骨的左眼,从里面生出赤裸的女神,她身披自己的金色长发为衣,手捧太阳。
见商征羽遮着眼睛,源稚生关心了一句:“眼睛不舒服吗?”
“虹膜是……颜色浅……畏光、一点点……”
商征羽困得有点神志不清了,不知是不是硬抗了催眠之后迟来的困意,断断续续地吐出没有逻辑的几个词,仅剩的意志只够支撑他不会立刻入睡。
狭窄的视野里是源稚生关心的表情,略显阴柔的侧脸在夕阳的环绕下熠熠生辉。视线完全消失前,日本人将那一大沓书挪了个位置,正好让影子笼罩了他。一件轻薄的外套搭在他身上,没什么重量,却带来了温暖。
他藏在臂弯里的嘴角弯了弯,安心地等待着醒来。
而源稚生在他闭上眼后收回了假装在读书的视线,终于敢光明正大地凝视他的脸。
还是有一点疲惫呢……
身着校服的青年小心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拨弄了一下学长翘起来的头发,那撮头发在后脑勺的位置,只有低着头才看得见。
向上卷的短发被弄得晃了晃,然后顽强地恢复了原先的姿态。
一定是个很固执的人。
源稚生根据这撮毛下了判断,而他的经验来自于在山村学校中看到的几本盗版漫画,以及极其有限的人际交往。
而且是个好人。
源稚生用食指又勾了一下卷成环状的头发。
不过居然能在刚认识几天的人面前睡着,究竟是本部太过松懈了,还是装备部的风气果真如传闻中那般抽象?以至于前执行部成员也难以幸免,最终被同化。
安然熟睡的学长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一下失了兴趣,默默把头转向窗外。
因为使用年份过长而泛着薄绿的玻璃外,太阳一点点下沉,给雕花窗框的阴影染上暖色调。和煦的晚风不断吹拂着,陆陆续续有学生抱着书离开图书馆,面对夕阳,他们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被橙黄色照亮的侧脸上是开怀的笑容。
图书馆的隔音很好,但即便什么都听不见,源稚生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跃动的活力。
这场景就像是一副温暖的画,会在一个人暮年的时候从某个角落里找出来,带着皱纹的手拂去灰尘,架上一层厚厚的镜片,用不甚清明的眼睛一个个辨认那些青春的面孔。
但事实是,画中的主角们很少能活到追忆往昔的年纪。
源稚生垂下眼,从酣睡的学长手底抽出那本《日本神话》,打开的一页上正是天照大神。他把手放在上面,轻轻摩挲着书页上被女神捧在手中的太阳,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