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了!开门了!”这是组长的声音,“不!不要进去!”
耳机中枪声大作,显然是下潜小组发射了水下步枪,还有划水的声音和呼吸器的声音。
“有人离开了潜水钟。”商征羽打了个冷颤,寒意从脚底爬上他的背。
任务开始前施耐德叮嘱了下潜小组千万不要离开潜水中,因为潜水中的静电屏障是他们的重要防护,就连他这个不下潜的人也记得。但不知为何下潜小组违背了这个命令。
“离开潜水钟?A级学员也会受到胚胎领域的干扰吗?”有些失真的声音响起,来自本部校董会的代言人阿方索。
施耐德没有应阿方索的话,耳机里有人在高声呼喊,他想分辨出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由于电流干扰,根本什么也听不清楚。
“我们需要救援直升机。”商征羽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时候呼叫救援直升机肯定不会错。
阿方索答应得很爽快:“可以,最近的直升机场机场位于阿克雷里,预计最快十六分钟到... ...”
“失去信号了!”
显示器上出现红色的感叹号,下潜小组失联了。
施耐德无法坐视自己的学生置于危险之中:“商征羽尝试重连,如果五分钟之后仍然没有信号,就强行回收潜水钟。”
“好的,教授。”商征羽试图连上下潜小组。
“不行,校董会否决这个决定。”
“为什么?”
“执行部是最锋利的刀,刀只需要执行命令就好。”阿方索没有解释。
施耐德一拳锤在计算机的发声位置,似乎锤在了对面那个家伙的脸上:“你们是在杀人!”
“胚胎在孵化率达到50%以上才会产生使A级学员陷入幻觉的强领域,就算... ...”
“你刚才说什么?”商征羽的脸突然变得惨白,他发疯一样翻出两天前的草稿,52.5%这个数字被他圈了起来,充满讽刺意味。
“胚胎在孵化率达到50%以上才会产生使A级学员陷入幻觉的强领域,就算要回收也得等到那个时候。”阿方索重复了一遍,“显然现在不属于非终止任务不可的情况,下潜小组明显具有自我意识,他们是自己走出潜水钟的。孵化率还处于安全范围之内,本次任务机会难得,请务必捕获胚胎。”
“中止下潜!立刻中止下潜!”
商征羽对着控制台上的对讲机大吼,整条船顷刻间行动起来,甲板上发出嘶哑的声音,安全索在回收。
“你无权这么做。”阿方索不理解,自己明明解释了,他为什么还要终止这次任务。
“你他妈的闭嘴!胚胎孵化率早已经超过了50%,我的结果才是正确的!我是对的!”
他想明白了,他的数据没有错,只有他一个人算对了!
“我看到的独角鲸是幻觉,”他告诉施耐德,“他们也陷入了幻觉。”
控制室的门被敲响,门外的人没等到许可就打开了门:“教授!安全索被切断了,根据断面... ...可能是下潜小组使用的□□。”
施耐德的心沉了下去,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我去救援他们!”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留在这里,”没有时间沉默,施耐德摘下耳机,直接做了决定,“没有潜水钟了,我的身体素质很好,可以不带护具潜到海床。”
“你的能力对下潜没有帮助,但适合留在船上做决策,如果我们都回不来,至少你可以保全剩下的船员。”
“现在你就是组长了,我会带上通讯设备,随时联系。”
商征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施耐德背上一支俄制的APS水下突击步枪,水深40米时这种步枪的射程就只剩下11米。接着去仓库拿氧气瓶和面罩,他嘴上还叼着没燃尽的卷烟,剪影如刀削般锋利,隐隐透出点执行部特有的肃杀。
不过现在不是什么悲秋伤春的时候,商征羽已成为整条破冰船权限最高的人,他要做的事还很多。
“阿方索先生,校董会还掌握哪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希望你能一并告诉我。隐瞒重要信息的话,无论是学校还是校董会都不会轻易把这件事翻篇的吧。”
阿方索听出了商征羽口中的威胁之意,他自己就是校董会的代表,怎么可能被追责。只有卡塞尔学校,这次任务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校董都会将失去对学校的控制。这就是贪婪的后果。
他深吸了口气:“胚胎在孵化初期就会有很强的攻击性... ...”
边听阿方索的介绍,商征羽边计算现在的孵化率。
计算机在监控水下的情况,所以他还是只能凭借纸笔演算,在言灵?天演的帮助下他的计算速度是原来的数十倍,不过几十秒,他就能绘制出孵化率曲线。
但仅靠肉眼无法准确预测胚胎完全孵化的时间,他把方程告诉阿方索,让对方使用设备计算出具体时间。
等了十几秒,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商征羽皱紧了眉:“你在搞什么,时间紧迫,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对面像是惊吓过度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根据你的方程,胚胎孵化率到达百分之百的时间是... ...三分钟前。”
沉默。
“你现在应该祈祷我不要活着回来。”
商征羽把自己的两把小太刀绑在腰上,空隙的地方系上一支黄金的“西部守望”。这是科尔特公司为纪念美国西部大开拓时代特制的礼品枪,拥有大的惊人的口径,当年的西部牛仔们能用这把枪把冲过来的野牛一枪碎颅。唯一的缺点就是后坐力太大了,用不惯的人会在开第一枪的时候被后坐力震的后仰翻倒。
这支骚包的枪原属于马塔,虽然在水下用不上,但后坐力能让他下潜得更快一点。
还有一支西班牙产的燧发前膛枪,能够填入两厘米直径的弹丸。他没带在身上,而是重重地拍在控制台上,确保阿方索能听见金属相撞的声音。
“等我回来,这把枪会插在你或者校董会其它人的嘴里,但我不确定是否会走火,这由你们决定。”
阿方索听得出陈述句下潜藏的怒火,但他无计可施,只能说:“祝你好运。”
对面冷笑了一声:“祝你好运。”
商征羽和施耐德一样只背了氧气瓶和面罩,他带上耳机想要呼叫,频道里是死一样的寂静。看来教授的情况也不妙。
既然胚胎已经孵化,那么他在船上还是水下就无所谓了。
他来到船头,向所有船员发出最后的指令。
他让他们把所有精炼硫磺或水银的弹药都搬出来,只要看见体积超过人的生物就火力覆盖,每个人都要服用神经镇定药物,确保不要被高血统的龙类影响到精神。
盛怒之下他的黄金瞳越发耀眼,璀璨得像是北极星。船员的血统也经过挑选,几乎都是B级,但在他的注视下只有两种选择,跪拜或者服从命令。
无论从权限还是血统来说,他都是这条船的王。
商征羽从船头一跃而下,坠入满是浮冰的海洋之中。他的手上除了左轮还拿着一根安全索,这样他就能把看见的第一个人救上去。
海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暗,但就算不开黄金瞳他的夜视能力也是一流,更何况这两个出厂自带的远光灯亮得惊人。他一口气潜到了一百七十米,这里的海水有点浑浊,周围漂浮着淡淡的红色。有人或其它生物在这附近受过伤。
他向四周看了看,一块巨大的海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海冰目测有几吨重,它本不该存在这个深度,可既然它在,就说明里面封冻着什么东西。
商征羽游得更靠近了一些,终于勉强看见了里面的东西,是一个人被冰封在了里面。虽然看不清,但无论是谁,都必须把它拉上去。
他抽出太刀,在冰块上凿出两个洞出来,然后把安全索扣在上面,用通讯频道直接联系船上的船员,让他们把他和这块冰一起拉上去。
这一趟商征羽没有碰见那条已经孵化的龙,心里的底气多了一点,安全索已经用完了,只能拿普通的绳索,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能把所有人救出来。
下潜到五十米之后,他自小被植入在身体里的炼金矩阵开始发挥作用。
这个炼金矩阵的作用是精炼血统,但精炼血统在密党中属于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忌,他便没有在有其他人的时候使用过。
龙血比例提升,人血比例下降,他的身体也出现了龙化的现象。
青灰色的鳞片覆盖在皮肤上,如果穿着潜水服的话,那么潜水服现在应该被划破了。他的身体发出咔咔的声响,那是骨骼生长闭合的声音,瞳孔也转变为了竖瞳。
每一次进入这种状态都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爬行动物。坚忍、执着、残酷、凌厉,他变得像一个战士,也像一条龙。但炼金矩阵保护着他的精神,他不会像死侍一样失去理智。
这次在一百七十米的深度他没有任何发现,只能继续往下潜。
再一口气潜到了海床,他在乱石中寻找下潜小组的痕迹。
海水越来越冷,已经来到了零度以下,只要稍稍搅动就会结冰。海底不会无缘无故变冷,那条龙就在这附近。
商征羽警觉起来,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这种事情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挺简单,然后趴下去,尽量贴着海床,靠手臂在地上支撑来移动。
目前还没被发现,但是他看到了前方紧紧相拥的两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这两人捏了把汗。
他游到姿态亲密的芬格尔和EVA身边,拍了拍这两人,本意是想摸摸看温度是否过低,结果芬格尔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惊喜地在频道里说:“芬格尔,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以,”芬格尔艰难地说,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三天没喝过水,“快救EVA... ...”
商征羽却迟疑了:“抱歉,我现在是组长,救你的优先级要高于救目前没有反应的EVA。你们身上的设备太重了,绳索只能拉一个人。”
“你他妈的是傻逼吗咳咳咳... ...”
芬格尔抓住他的手急得想要掐死他,但由于过于虚弱,只能把自己气到呼吸不畅。他把自己身上的设备脱了一半,一条腿暴露在冰水中,已经显出蓝紫色:“咳咳... ...现在救她!”
“你这样很危险... ...算了,我尝试一下。”
商征羽把绳索扣到芬格尔身上,通知船员开始拉,同时他一手抓住EVA,一手抓在芬格尔的潜水设备上,如果顺利的话三个人都可以浮上水面。
芬格尔松了口气,突然的放松让他再次昏迷了过去,也让他错过了黑暗中慢慢睁开的金色巨瞳。
商征羽整个身体都因为危机到来而僵硬,他看见一条细长的尾巴在海水中缓慢地摆动,就像蝴蝶飞行不发出一丝声音。如果不是那只金色眼睛,他根本无法发觉那只龙类已经悄然无息的来到了他的身边。
可奇怪的是,龙类并没有在意缓缓上升的三个人,反而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
浑厚庄严的声音穿透海水,来到他的耳边。那不是商征羽所听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他却奇迹般地听懂了那个词汇——“利维坦”。
这只巨兽的名字是利维坦。
《约伯记》中提到,利维坦是一头巨大的生物。它畅泳于大海之时,波涛亦为之逆流。它口中喷着火焰,鼻子冒出烟雾,拥有锐利的牙齿,身体好像包裹着铠甲般坚固。性格冷酷无情,暴戾好杀,它在海洋之中寻找猎物,令四周生物闻之色变。
他又转向利维坦注视着的方向,黑暗之中,一匹八足骏马和他的主人缓缓出现,根本不用自报家门,他就能认出这位是北欧神话中的奥丁。他在灵视中见过他无数遍,但他并不像记忆中的一样独眼,反而身体健全。
商征羽把握着EVA的手松开,用绑着小太刀的绳子把EVA和芬格尔系在一起。他后悔自己没有学更多绳结的打法,导致他现在只会打一种最简单的绳结,他无法确保EVA能否安全地随着芬格尔抵达海面。
利维坦扇动尾鳍,拉远了与他的距离。这时他才看发现原来它就是两天前他在幻觉中看到的那条独角鲸。
它的身姿矫健,高贵威严,金色眼睛中依然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伊米尔号,保持静默。”他向破冰船发出指令。
利维坦和奥丁依然在对峙,虽然两方都是怪物,但商征羽内心已经偏向了独角鲸一边。他双手持小太刀漂浮在巨兽身边,一副就算刮痧也要和奥丁血战到底的意思。他也不是非要加入这场战斗不可,但鬼知道是不是他一走这两个怪物就会一起攻击他。他死了不要紧,海面上还有一船人,他们在这种等级的生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的任务已经不是找到下潜小组了,他要尽力使破冰船不被注意到,保全剩下的人。
奥丁向利维坦投掷出了自己的长枪“昆古尼尔”,那是象征着命运的武器,拥有必中的属性。
巨兽咆哮了一声,音波让海水都振动起来。
商征羽也举起科尔特左轮,他不确定是否能击中目标,可子弹又不能带去死后的世界。
“现在还不到杀死你的时候。”
神王如此说。
清空弹匣,他根本没看到利维坦被刺中的画面就在精神攻击下昏迷了过去,思考能力消失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奥丁是在对他说话?
醒来时他躺在病床上,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床头放着一束白百合。昂热坐在他的床边,靠着窗削苹果。
这个百岁老人使用的是一直藏在袖口的折刀,虽然年代久远,却和使用者一样透出刚出鞘的锐利。
商征羽提出疑问:“校长,我记得这把折刀上有针对龙类的神经毒素吧?”
“不不不,现在它是安全的。”
最后一点果皮落进垃圾桶里,昂热把苹果递给他。
“谢谢。”商征羽接了过来,但还是不敢下嘴。说起来还挺受宠若惊,让校长屈尊削苹果什么的。
“这次任务... ...是失败了吗?”
摆脱了刚醒来的懵懂,商征羽主动提起了格陵兰计划的事。
昂热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但商征羽已经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了大概的意思。
他抓住苍白的床单:“伤亡有多大?”
“下潜小组一人生还,一人死亡,四人失踪。施耐德重伤。”
“只有芬格尔生还?”
昂热点头。
商征羽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盯着床单,眼神空茫。
在任务中失踪基本等同于尸骨无存。五个人,有还在花季的少女,有怀着梦想的青年。如果他能够再强一点,再快一点,或者早一点发现数据的漏洞,是不是就能挽回更多的生命?
“在芬格尔上浮的过程中绳索断裂,因为他的潜水设备脱掉了一部分,浮力支撑着他继续上浮,所以被船员发现了。而EVA沉了下去,我们只来得及打捞到她的遗体。”
“事故发生几小时后我们用机器人和声呐搜寻了海床,胚胎已经孵化,逃离了现场,我们也没找到剩下四人的踪迹,所以暂时列为失踪。”
“那伊米尔号上的其它人呢?”
“他们没有一人受伤,你做的很好。”
昂热拍拍他的肩,宽厚的手掌传递来热意,给他相当可靠的感觉。他也确实被安慰到了,伊米尔号的好消息稍稍抚平了他的愧疚。
“要去看看施耐德吗?”
“... ...好。”
昂热带他出了病房,这时他才发现他并不是在卡塞尔医院的病房中,而是单独的一栋建筑里,周围似乎还被监视着,他甚至可以看到对面楼上的狙击点。
“你被发现的时候躺在一块浮冰上,”昂热解释道,“那时你身上覆盖着鳞片,腿骨反折,出现了非常危险的龙化特征,船员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本部的直升机来了才把你转移。你昏迷的前几天在另一个密室里被看管,等到龙化特征消失后才被转移到现在的病房来。校董会声称你应该被关到监狱里,幸好有个叫阿方索的人为你担保,不然你就被丢到太平洋的无人岛上了。你身上没有致命伤,只有伊米尔号误射到的一些水银弹造成的擦伤,才让你挺过没有治疗的那几天。”
“算他有点良心。”商征羽理解校董会的反应,但阿方索的行动就出乎了他的预料,下次见面就饶他一命,只在脚上给他一枪吧。
来到卡塞尔学校的病房,商征羽这时才有熟悉的感觉。他把脸贴在玻璃上,看着病床上插满管子的教授。
“施耐德吸入了那条龙类吐出的寒冷空气,零下200度,冷的几乎液化。瞬间他的半张脸就坏死了,脑部温度降到零下,血液也冻结了,生还的几率是千分之一,幸运的是救援直升机到的及时,保住了他的命。”
“但这样一来,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把他的舌头救了回来,在手术中他的呼吸道像是木乃伊的皮肤那样脆,一碰就完全碎掉了。”
“而且,他被古龙的血污染了。”
商征羽转头看向昂热。
“关于你,我们对校董会的解释也是你被古龙的血污染了,才会出现短暂的龙化现象。这件事之后,他们会顾及着点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但你也要接受几年的监视才能自由。”
“谢谢。”商征羽轻声说,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打在玻璃上,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
昂热他把手插进上衣外套里:“要去看看芬格尔吗?他醒得比你早,现在活蹦乱跳的。”
商征羽摇头:“不用了,他应该不太想看见我。”
走在百慕大草坪上,昂热搂着商征羽的肩,有一瞬间他觉得他俩就好像一对普通的祖孙,走在深秋的公园里交流感情。
草坪上停着几只白鸽,睁大血红的眼睛仰视逐渐靠近的两人。
商征羽数了数:“七只?”
“英国又牺牲了两位专员。”
昂热的语气很低沉,大风把他的西服外套吹起来,银白色的头发肆意摆动。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蔼可亲的教育家,偶尔才会露出这样冰冷的一面。
风吹来乌云,把白鸽惊得飞了起来,低低地在钟楼附近盘旋。
他幽幽地说,好像某个百年前的孤魂野鬼附身在了他身上:“屠龙,本就是一条人越走越少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