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行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个经常来孤儿院的女警察姓方。
因为方婕的这一句话,轻微厌食的小南开始大口大口吃饭,那一把把在瓶子里晃的哗啦啦响的药片,也变成了浅浅的糖衣。
小南仍不爱说话,但顾景行却很开心,当年心慈孤儿院里单薄孤僻的虚影,终于慢慢有了真实的温度。
孤儿院里各种离奇古怪的传言满天飞,顾景行在向院长那头卖了好几天乖,才知道当初领养小南和小北的人对她们不好,小南报了警,这才被送到了彩虹孤儿院。
向春丽说这话时语气古怪,显然是嫌向小南这不安分的性子迟早惹出事来,更别说因为她的缘故,他们这地都快成被警察踏破了,让她有气儿都撒不得。
孤儿院的院长不喜欢小南,顾景行却并不担心,他偷偷听到方警官和向院长说,她打算领养小南。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顾景行却还是忍不住提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南,他想小南高兴。
果然,小南的眼底亮起星星。
可是第二天,她就正式拒绝了方警官的好意。
顾景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不通,干脆偷溜出去想要问个明白,不曾想正撞见小南正握着一小截细长的树枝,一道一道往自己胳膊上划。
那树枝显然不是随手捡的,一头被磨得极尖,一划就是一道清晰的血痕。
顾景行人都傻了,下意识去抢树枝,却看见她手臂内测密密麻麻都是划痕,新的旧的,深的浅的,一眼看过去简直触目惊心。
手上没了树枝,小南动作却没停,继续用指甲扣伤口。
顾景行知道自己拦不住她,所以一咬牙,直接告状把事情捅给了方警官。
当天下午,小南就被带去了医院,回来后每餐要吃的药又多了两种。
也不知道医生说了什么,方婕眼里的熊熊怒火都快溢出来了,她勉强压着气,蹲下身对着一脸担忧的顾景行认真道:“我知道小景行是小南的朋友,小南她生病了,你能不能帮帮小南,如果再看到她、看到她……就赶紧告诉院长妈妈,告诉我。”
顾景行得了这句话,就像是得了尚方宝剑。向小南不厌其烦,她人小腿短,跑又跑不过,躲又躲不掉,每天连指甲都被盯着修得平平整整。
或许是那些新换的药效果不错,又或许是小景行的盯人政策起了作用,小南胳膊上的伤口渐渐结痂,枕头底下的树枝和尖笔芯也被换成了甜甜的奶糖。
期间还有个没礼貌的小孩跑过来瞎嚷嚷自己不要妹妹,顾景行大概猜到他的身份,趁着方警官还没来,和人狠狠打了一架。方知诚从小就学拳脚功夫,顾景行打输了架,顶着青肿的脸跑到小南跟前:“待在孤儿院也没什么不好,小南你那么聪明,所有人都喜欢你。”
不管顾景行说这话时憋着什么气,但有一句话没错,向小南是真的很聪明。
她被墨敬香带走的那两年受尽折磨,到了彩虹孤儿院又隔三岔五去医院,几乎没怎么正经上过课,可她翻着课本,却能在顾景行抓耳挠腮做不出题时反过来教他。
有其他孩子看见了,拿着练习本期期艾艾求到她头上的时候,无论是几年级的题,她总能迅速解出来。
后来被问的烦了,她索性一股脑都推给了顾景行,她教顾景行一个人,再由顾景行去教别人。
小南仍旧是小南,孤儿院里阴郁孤僻,除了顾景行之外,和谁都不爱说话的小南。
顾景行却逐渐成了孩子王,在孤儿院里颇有些一呼百应的架势。
他急着长大,跳了两级后,学业难免吃力,于是只能再次请军师出山。
这一次小南却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景行开始疯狂在心里翻自个儿旧账,才听到她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但顾景行,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顾景行立刻挺胸坐端正:“你说。”
小南慢慢卷起衣袖,露出一道熟悉的划痕。
和之前在胳膊内侧的伤口不一样,这一次的伤,是在手腕上!
顾景行“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怎、怎么会这样,别、别怕,小南你别怕,我去给方警官打电话,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说这话时他懊恼的简直恨不得锤自己两拳。
自从前两年前心理医生说小南情况好转,逐步停了药后,他和方婕很是紧张了一阵子,但见小南一切如常,也没再拿乱七八糟的东西划伤自己,他们都松了口气。
方婕公务繁忙,顾景行学业压力大,也无法再时时刻刻盯着小南,没想到,没想到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小南竟然……
“不用那么紧张。”小南语气居然还很淡定,“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偶尔有一两个念头,不必告诉方警官,也没必要去医院。”
药物对她治疗效果其实已经不明显了,但成瘾性和抗药性却仍在积累,两年前她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才在心理诊断中,有意识地瞒下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我了解自己的情况,基本都能控制得住。”小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这个,算是一个意外吧。我找你帮忙,是为了尽可能减少这种意外。下回如果再有不可控的念头,我会找你,你帮忙拦着我。作为交换,你的事我也都会帮的,不管是学业,还是其他。”
顾景行这时候那还顾得上什么学业,他正琢磨着怎么说服方警官给换个医生,上回那个肯定是学艺不精。
小南不用猜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顾景行,你相信我吗?如果相信,这就是我们的约定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