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沈淮川死了这事,隋意求之不得。
她转过身去看沈淮川,却见他的眼睛里有隋意看不懂的东西。她蓦地顿住,而后又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再吭声。
欲言又止的时候,眼睛能说的话有很多。沈淮川见她沉默,便去看她的眼睛。
那里面的东西从始至终都只有提防和算计,沈淮川一直都知道。
隋意蓦地被他盯得心慌,开口道:“怎么?前些日子我不都说了不想喜欢沈尚书了?你还来撩拨我。”
她顿了顿,大着胆子凑到他面前,一字一顿道:“你若缺小女娘追着你跑,就去问圣上赐婚,别来撩拨我了。”
沈淮川也不答,只是笑道:“隋意,我一贯运气不好,所以没有十成把握,我不会冒险行事。”
隋意知道他说的是同乘御赐轿辇一事。这人既这般说,此行又毫不避人,想必早已打点好了周遭侍卫车夫——
沈淮川总是这般,走一步要算出三步。将她骗入大理寺假//币案中,又将她送到司珍寺。虽嘴上说着是替她筹谋、欲为郗珍珠翻案作想,可谁又知道他这等心思深沉之人究竟是要利用她作甚呢?
罢了。他既设好这局邀她作棋,她便要搅得这棋局纷乱,叫他的十成把握只剩下三分。
隋意挑眉,语调不自觉地上扬着:“是吗?若是我朝外头大喊一句:沈淮川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沈尚书的把握还剩下几成?”
沈淮川闻言,倏地倾身过来。他二人离得太近,隋意只觉沈淮川眼睫都要触上她脸颊,近在耳边的吐息也烫得她想要退后。可脊背早已抵上马车窗帷,退无可退。
“那便看......隋主簿敢不敢了。”
耳边话音刚落,隋意便作势要朝外喊叫,唇瓣刚刚张开,便被沈淮川吻住。她脑中霎时空白了一瞬,而后便反应过来,想推开沈淮川。
沈淮川却不肯起身,呼吸缠绵之间,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这才发觉,自己被隋意咬了一口。
他低声笑了笑,自她唇上离开,眼睛却仍盯着她瞧。从绯红的眼角流连到唇瓣,半晌竟是抬起她下巴,给她轻轻擦去唇上染的血迹。
粗糙的指腹触在隋意唇上,她偏头躲了躲,却又被沈淮川抬着下巴转了回来。
隋意抿紧唇瓣,神色满是寂落:“沈尚书贯会拿捏我,打一棒子再赏我个甜枣,便以为能叫我回心转意吗?”
沈淮川不语,只看向她双眸,轻笑了一声。下一瞬沈淮川便放开了她下巴,半个身子越过她,自她耳畔撩开身侧竹青帘幔,吩咐给下人的低语也一字一句落在隋意耳中。
“时辰不早了,起轿送隋主簿去司珍寺拜谒罢。”
话音刚落,马车便稳稳当当地行了起来。
许是因方才那一吻,隋意没再搭理沈淮川,只是静静地靠着窗。自掀起一角的帘子往外看去,只得见触目惊心的红墙。
她又目光移了回来。
沈淮川也没打搅她放空,捻着白玉珠串,安静地坐在一旁翻书,淡色的薄唇上还挂着滴血珠。
马车在司珍寺偏门前停了下来,隋意眨了眨眼,似是想赶走垂在双眼上的疲倦。思绪刚刚清醒,沈淮川低沉的话语便又落在她耳中:
“为何不走了?前头才是正门,如何到偏门就停下了?”
那车夫支支吾吾,说不懂这宫中规矩,只是听令行事。春桃倒是个懂规矩的,轻声解释道:
“奴婢听闻,按我朝礼制,若女子为官,行封官礼之时须得自偏门进入,男子为官才能自正门而入。不过女子为官之事本就少见,故而虽有此规矩,却鲜少有人按着做。毕竟日后都是共事的官员,无论男子女子,阖该给彼此留些情面。”
春桃这话说得委婉,当朝虽有女子为官先例,却一应俱是显赫门第出身的女子。
换言之,这教条礼制与遵循否并不重要,只是司珍寺上下有心为难隋意。见她乃罪臣之后,又是商女出身,瞧不起她,便连日后同僚的情面都不顾了。
偏偏司珍寺隶属礼部分管,礼部乃当朝最重礼仪规制之处,而当朝又的确有此规矩,倒是无形之间就让隋意吃了个哑巴亏。
隋意叹了口气,只怕今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思及此,隋意便要下车,手腕却倏地被人牵住。她蓦地回头,只见沈淮川坐得安稳,屁股都不曾挪动半分,腾出一只手拉着她道:
“那司珍寺少卿想借此事立个规矩,你这便要上赶着去给人家当规矩使?”
马车太小,隋意只能弯着腰起身。见沈淮川欲与她掰扯此事,她只得又面向沈淮川坐下,话里不自觉地沾上了些脾气:
“礼制尚且如此,我还能如何?难不成自正门冲进去指着那司珍寺少卿大骂一句,我隋意今日就是要走正门。”
隋意倒不是怒气冲混了头,若她也有滔天权势,见此不公,是定要如此替人伸张正义一番的。
只是她一七品小吏、无权无势,眼下她能做到的,唯有委曲求全、用心做事。待来日青云直上,直接废了这破礼制,看谁还敢拿此制为难人?
再者说,不过是自司珍寺偏门而入。依着隋意睚眦必报的性子,便是沈淮川不开口,她也有七成把握能将那司珍寺少卿折磨地点头哈腰顺带叫她表姑奶奶。
帘幔被秋风掀起,自那缝隙瞧去,偏门上那朱红的漆也比正门暗淡许多。沈淮川松了松手上力道:“你若打定了主意,我便不会再插手。”
隋意闻言也沉默了一瞬,她不是不知道,司珍寺少卿在为难他。她也不是不知道,沈淮川想要为她出头。
只是为官一道,路途遥远,好些事不是沈尚书此刻压人一头便能解决的。
好在,沈淮川再一次给了她得以选择的余地。
“多谢二公子,可我早已想好。”隋意抽回被沈淮川握在掌中的手腕,话里亦带上了几分坚定:“我虽无法承诺此后诸事顺遂、永不会求你帮忙。只是现在,我知道——”
“司珍寺偏门之后的路,我想自己走。”
沈淮川听罢,放开她手腕,颔首道:“那便祝隋主簿此去为官之路坦荡如砥、直上青云。”
隋意朝他一笑,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缓步自那大敞而开的偏门进了司珍寺。
沈淮川目送隋意离开,只转了转尾戒的功夫,唇角的笑意便淡了几分,眸间也附上了一层令人胆寒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