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撕心裂肺的吼叫,蓦地被一清贵的声音打断。
列队卫兵闻声立刻散于两侧,皆恭敬地跪下行礼,为那人让出一条路。
隋意循声看去,只见那人身披白色裘皮披风,手中握着暖炉。虽看着有几分病入膏肓、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但他目光却依旧凌厉、脚步坚定,一步一步走出阴翳。
隋意一时被烛火晃了眼,待再回眸去瞧这人模样之时,却发现这人竟生得和江季书一模一样。
晃动的烛光映在他脸上,竟惹得她思绪混乱了一瞬。
那人自她身旁而过,身上还散着缕缕药香。恍若谪仙,驱散了她周身围绕的血腥气。
隋意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闻了两下。
不知是鼻息动静太大,还是其他缘由,这披着白毛的神仙竟转过身来盯着她瞧了许久。
只这一瞧,她便知道,这江家兄弟二人虽生得面容相似,眸中盛着的东西却全然不同。
她一眼就辨得清。
这人许久未曾移开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盯得隋意心里发毛,没一会儿便犯了病,两眼一睁又开始演。
到底是信手拈来的惯用伎俩。烛火在上,隋意甚至无需开口,只垂着头、抬了抬眸,刹那间便已成了个弱柳扶风的羞怯女娘。
不想那人看她这模样竟是笑了一声,理都没理,直直行至江叙面前。
“江叙,你且说说,我能不能将你逐出江氏族谱?”
这人虽带着病气,但站在江叙面前却仍能压得他抬不起头。
只见江叙挣扎片刻,最后竟是低下了头,眼底也没了方才光亮:“在外称你一声江侍郎,在内称你一句少主。我生来被冠江姓,你江佑的话,我哪敢不听。”
江衡书颔首,淡淡道:“你知道便好。”
江叙顿了半晌,竟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江叙一字一顿:“我笑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天真地守着你那光风霁月的底线,根本就不知道你爹要做什么!”
江衡书敛眸,摸了摸手中暖炉,出口的话却如寒风般刺骨:“无需你告诉我他要做什么。他善,我追;他恶,我阻。不过一个江家家主之位,你当我多稀罕。”
世家家主之位多少人趋之若鹜,江衡书却说他不稀罕。父子政见多有不合,他却说他善我追,他恶我阻。
隋意低声轻笑,心中对这江衡书多了几分钦佩。
原来在这暗流涌动、满是利益与算计的朝局之中,竟也有这般一心向善、为国为民的真君子。
江叙阖了阖眼,似有无奈:“早知你不稀罕这家主之位......我便也不费这手段,寻了那么多人,做这么大一个局。”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这等江家旁支之子,为了坐上家主之位,不惜一切代价揽金杀人,可你却说你不稀罕......哈哈哈哈哈哈!到底是我痴心妄想!”
江衡书听他这般说,冷声反驳道:“劳民伤财之人,不是昏君便是奸佞。你若真以借此假//币便得了江家家主之位,那我江家也定然是命不久矣。”
说罢,江衡书又一回开口:“方才我都听见了,若你供出与你同谋之人,我可上书向圣上求情,免你死罪。”
他话音刚落,只听江叙一阵凄厉的笑声:“我说了,都晚了......我娘和我妹妹的命都在他手里。”江叙摇了摇头,神情凄惨:“我说不了......”
话音刚落,他便当着江衡书的面咬舌自尽,溅了他白裘一身的血。
那场面多少有些惨烈,隋意好奇地想瞧上两眼,却被沈淮川捂住双眼,耳畔蓦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别看。”
隋意倒没挣扎。地牢之中阴暗,本来看不清什么。若她奋起挣扎,譬如狠踩一脚沈淮川的鞋,那才是更加引人注意。
罢了,被捂着眼便捂着眼罢。
得益于双眼被缚,隋意鼻子与耳朵却灵敏了几分。喧嚣之中,她听江衡书交代江季书道:“虽是血脉相连,但江叙到底犯了大罪。如今畏罪自杀,须得上书陈情,问问圣上如何处置。”
接着便是卫兵挪走了江叙尸//身,燃着的炭火仍噼啪作响,不知过了多久,隋意才重见光明。
嗯,也不算光明。
大理寺地牢中的蜡烛属实有点少。
隋意将将睁开双眼,便瞧见江衡书披风上雪白的毛正在自己面前晃悠。
“许久未见。”
“嗯。”隋意下意识应了之后,突然想到,她何曾和这人见过?
她蓦地抬眼,才发现江衡书是在与沈淮川说话。沈淮川今日只穿了织金黑袍便服,昏暗地牢之中,二人周身气场一明一暗,颇有几分棋局之上黑白棋子剑拔弩张的厮杀之感。
“的确,许久不见,江侍郎一切可还安好?”
江衡书似是不想和他客套,冷声道:“我此番前来,只为肃清这江家孽种,与你无干。”
沈淮川低低笑了一声,眼底情绪辨不分明:“我向来不爱自作聪明,江侍郎不必特意告知。”
“是吗?”江衡书将手中暖炉递给下人,拢了拢衣裳,又接着道:“沈确,我曾劝过你,是你不知好歹。而今朝局大变,若真有一日你被人参了一本死罪难逃,我定不会为你辩驳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