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沈淮川不过是对她有些兴趣才会纵着她这般。若来日他翻起旧账,回想起自己对他这些虚情假意,只怕到时她的下场并不会比这些被凌迟处死的内应好上多少。
隋意心中一紧,阖了阖眼,她的选择并不多——
踩着血淋淋的尸骨往上爬,爬得越高,沈淮川越不敢动她。
隋意颤着声音叹了口气,耳边却蓦地响起一阵骚乱。她抬眼看去,正是方才破口大骂的嫌犯挣脱了铁链的束缚,抽出一把刀便朝沈淮川刺来。
利刃破空之声骤然响起,隋意却丝毫不慌,又往沈淮川背后躲了躲。这人到底出身于武将世家,治服一个拿着刀的混混还是信手拈来。
自然,一切如隋意所料,只需两招,这嫌犯便被沈淮川击倒在地。
虽未有人伤亡,周遭大理寺卫兵却因这意料之外的刺杀警惕了起来,场面不免有些许混乱。
隋意本想转头看个热闹,却刚好瞧见一只利剑正朝沈淮川背后射来。
她霎时后悔方才为何非要躲到沈淮川背后,眼下却是避无可避。
隋意心下一横,往前迈了一步,任由左肩挡下了那本要立功、刺杀我朝第一大奸臣的利箭。
肩膀猝然被贯穿,刺骨地疼痛倏地席卷她脊背。
疼,但她还忍得住。
隋意捂着左肩,依稀见到那放箭之人穿着大理寺官服,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不,不是内应。大理寺中或许的确存在内应,可这些人左不过是受人恩惠,又或者是忠心护主,欲将这些犯人都放走罢了。
可这长箭借那嫌犯刺杀的瞬间骚乱作障眼之法,待沈淮川不查,便任冷箭直直朝他心口//射去。
这哪里是内应,这分明是有人想要了沈淮川的命。
箭插在肩上太久,已然有些麻木,隋意甚至感觉不到痛了。只是左肩仍流血不止,她反倒有些忍不住随之而来的困倦。
意识朦胧之际,她只觉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用力张开双眼,沈淮川那张俊脸就这么落在她眼中。
隋意就着涣散的意识缓缓思考着,虽不是有心,但她到底替沈淮川挡了一刀,此时装作意识模糊骗他两句不过分吧。
于是隋意动了动尚窝在沈淮川怀中的右手,扯了扯他衣衫。毫无血色的双唇与半张不阖的双眼根本无需再加修饰——毕竟如今她就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待沈淮川察觉她微动的指尖,隋意才张了张苍白而干涸的双唇,轻声道:
“那日货船救命之恩......也算是还给二公子了。”
“都说了喜欢你,二公子怎么就不信呢。”
——
隋意昏昏沉沉地被人抬回尚书府时,天已黑了一半。
耳边各种声响从未停歇,似有医馆大夫的叮嘱、管家胥叔苍老的唠叨、来往侍女端盆换水的脚步,还有咋咋呼呼的江季书被请出门——
自那以后,隋意便不知道了。
她一时感觉浑身发冷,一时又热得不行。就这样熬了大半宿,她才模糊地发觉,这回好像是真的发了热。
她想要开口唤旁侧站着的侍女,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响。喉咙里像烧了团火,喘息也痛、吞咽也痛。
许是隋意呼吸声重了几分,侍在旁侧的女孩连忙走过来瞧她。见隋意双眼微张浑身滚烫,连忙给她喂了些热水。
被水润过的嗓子不再干涸,她咳了两声,忍着左肩疼痛,气若游丝地跟那侍女说:“去......去找你们二公子来。”
倒也没什么旁的意思,只是隋意一个替人挡刀的病成这样,自然没法见沈淮川心安理地睡觉,要趁着夜半折腾他几下。
却不曾想这人心狠至此,侍女一连回禀了三次,沈淮川遣来回话的人连说辞都未不曾半分:
“沈尚书尚在大理寺,忙着审犯人。娘子病着,还是早些歇下罢。”
隋意听了三回这冠冕堂皇的由头,有些倦了。本想张口让身旁侍女也去歇下,不必管她,自己却撑不住先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寂寂弯月冷辉洒入房内。守在隋意身旁的侍女被月光晃醒,朦胧间却见一人正推门而入。
她刚欲高声求救,却见那人行至她面前。借着皎洁月光,她这才看清,来人正是沈淮川。
沈淮川穿了一身玄色便服,近乎漆黑的卧房之中,他似乎也融入了这片黑暗。
他坐在隋意床边,指尖不厌其烦地抚着她因病痛而轻蹙的眉头。待眉心疏解,沈淮川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高热将将退去,隋意脸颊尚且带着些潮红。嘴唇也干裂,瞧着不似平常那般能吐出花言巧语了。
沈淮川不走,侍候在旁的侍女也不敢瞌睡。面前这人是尚书府的主子,甚至得掌天下不少人的生杀大权。
她不敢抬眼看此情此景是温柔缱绻还是暗藏杀机,她只知晓,妄加揣测这位主子的心意,只怕是项上人头不保。
事实也的确如此。
沈淮川在隋意的床边一直坐到天将明时,才堪堪有离开的意思——这还是因为床上那位主子睡得不安稳,似乎下一瞬便要醒来。
临走之前,沈淮川将她叫去门外,低声问道:“你叫什么。”
侍女颤着声音答道:“回尚书大人......奴婢春桃。”
“今夜之事,不准同她说起半分,可听懂了?”
春桃颔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