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知此行与假//币二字脱不开干系,也不着急回答,只等江季书问一句,她才答一句。
“那隋掌柜可有把握认出这假铜币?”
按说假//币二字,委实不算什么新鲜东西。隋意尚在扬州行商之时,也曾收到过几回以假乱真画的纸币。
不过当朝纸币面额大、发行少,买些金银首饰大多用不上这些。便是真用上了,认真瞧上两眼到底也能分辨一二。
可有些假//币却是难以辨认,譬如私制的铜板足以以假乱真——这东西造假更简单,与那刻印的印章一样,只要是一样的模子,造出来的钱币就连上头的字样花纹都相差无几。
只是造假之人为了获利,将那钱币里头的铜铅比例略作调整,甚至有些仅用极少的铜制造,以牟取高利。
铜铅二者熔合制成的钱币若仅比例差之分毫,那外观样式只在颜色和光泽上略有不同,难以分辨。
就连隋意自己也没有十成把握认得出。
思及此,她摇摇头,答道:“只怕有些难。这一回现于京中各处的私铸铜币多为铅九铜一,而我朝铜钱的官家铸造比例在铅七铜三。单瞧成色光泽或重量也许会有不同,只是这差别微乎其微,我也无甚好法子。”
江季书闻言正色道:“这可难了。若无法辨认这假铜币,即是案子破了,想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肃清。长此以往,铜板只能换更少的银两。而这居心叵测的背后之人,只怕是揽了大批金子,闭着眼睛等发财呢。”
隋意听罢,又看向旁侧支着头假寐的沈淮川。
这人不咄咄逼人之时瞧着倒顺眼,跟谪仙似的。他脸上无甚情绪,只是在听到“居心叵测之人”几字时眉头微微蹙起,眼睫也跟着动一下。
隋意头一回与他二人一同谈论正事,又是这等关乎他户部尚书前途与国本命运的假//币之案,早闻他这等奸佞乃喜怒不形于色,却没想这人竟这般沉稳淡漠,仿佛即将接踵而至的罚与赏,皆与自己无关一般。
她顿了顿,又问江季书道:“官家在西北可有铜矿?”
“西北?”江季书拧眉:“隋掌柜怎么突然扯到了西北?”
隋意听他这般问,才知道沈淮川并未将那货船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这位江少卿。
她本以为等不到答案了,半晌却听沈淮川道:“西北少有铜矿,天家铜矿更是少见,只有一处江氏的铜矿。”
江氏......雁门江氏?
当今圣上称帝少不得沧云八氏相助,无论是先前太后临朝之时、亦或是陛下亲政之后,都对这八大世家封赏不断,其中一条恩令便是论功赏矿。
这赏赐可谓开历朝历代先河,给这些世家都长了脸。世家可自行买卖矿中产出,只需按月上报月度产出即可。
而既然是上报,世家自然有法子能作假。按往常的数量报上去,暗中再挪用自家铜矿制成假铜板。获利不说富可敌国,也称得上一句日进斗金。
各矿之中,金矿最为难得。沧云八氏之中,论功排辈,唯沧云八氏上三世家:青州尉迟、雁门江氏、符奚纪氏才能得金矿封赏。
至于铜矿封赏,想是每个世家都分到了些。而分给雁门江氏的铜矿,正是在西北。
思及此,隋意朝江季书道:“若说铜矿太远,查不清楚,那眼下不如从先从这京中集铜币最多之处查起——”
罢了,沈淮川像是聊有兴致地掀起眼皮:“隋掌柜有何高见?”
隋意垂眸:“钱庄。”
与当铺不同,钱庄是京中富人存放金银之处,一段时日之后,金生金、银生银。故而在京中十分流行。
“叩叩叩——”
少顷,叩门声响起。
倒是隋意冤枉了尚书府下人,只听他们这叩门的声音都是由轻至重,定是训练有素。
她见沈淮川阖眼假寐、江季书神神叨叨,都没有要挪动的意思,便起身欲替府卫开门。
屁股刚离了椅子,便听那头还闭着眼的沈淮川道:“何事?”
隋意于是又坐回去了。
门外府卫未经沈淮川允准,也不擅自进门,只隔着门道:“二公子,长街有消息。”
“说。”
“下官按着二公子给的清单,一个一个搜查过去,最终在德喜钱庄寻见了这人。可下官无能,让他跑了,请二公子责罚。”
沈淮川听罢,不掩眉间怒气,倏地睁开眼:“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