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文安长公主再次入主长乐宫。
栾珏没有选择他年轻稚嫩的皇后,也没有选择皇子外祖霍家,而是将那方白玉国玺,重新交给了自己虽然近有嫌隙、但毕竟血脉相连的亲姐姐。
这年轻的皇帝似乎总是按不住想往战场上跑,好端端的天潢贵胄,偏要离这九重龙凤阙,入那生死虎狼穴。
——简直发昏,杨庭忍不住暗自庆幸。天不绝我杨氏,他想,如今栾珏离开京城,生杀予夺的大权,一应落到了文安手里,就好办多了。
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走在他身前的苏朔和孟子光。这两个人,一个硬得像块石头,一个滑得像条泥鳅,一个查账目,一个是同谋,说不准手里都捏着他的死门,最好一个都不留。
上书房如今已经是文安所掌,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殿中多添了炭盆和香炉,墙上和桌上的战事地图都被收起,干净整齐得一如这位长公主的神色——什么都看不出来。
杨庭等迈入上书房,齐齐愣了一下——一个修长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和文安说话,长袍昳丽,棕发卷荡。
刚刚回京的靖西令霍安黎转身见礼:“许久不见,诸位大人好。”
她一双璀璨的蓝眼睛盯着这几位朝廷栋梁,笑得一如既往的不走心。杨庭乍一见她,心头且惊且喜,低头掩下,一起还礼、见过文安。
孟子光又向霍安黎点头笑道:“早听说商队在回程路上,不想靖西令脚程这样快。”
“原想见陛下一面,谁知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两日。”霍安黎顺口答道。
“诸位都坐吧。”文安开口,“安黎到的正是时候。陛下已经率兵赶到桂阳,安定住了局势,只是前一仗损兵折将,医药粮草仍紧张得很。”
她的目光在霍安黎和苏朔之间瞟了一道:“苏大人和霍大人商量商量,怎样转圜才好。”
“臣遵旨,恐怕还要请靖西令多多费心。”苏朔虽然素来与霍安黎不对付,但如今仗已经打起来了,朝廷天天往里烧钱,他手里银根紧,当然盼着霍安黎这只肥羊赶紧回来让他薅。
“殿下,这是这一趟商队的收支。”“肥羊”闻言眉头紧皱,将详细的账目呈给文安。
文安此时似乎也没耐性一项一项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比上次少了一半不止。”
霍安黎的面色凝重起来:“正要向殿下禀明:龟兹所附玉衮城叛乱,龟兹国王出兵平叛,两边且战且逃,卷进十几座城池,喀尔拉河谷一带打作一团,断了商路。龟兹国王还致国书一封,恳请我朝出兵扫平叛乱余孽。”
她又将龟兹国书取出呈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几个人都听得黑了脸——至少看上去都黑了脸。
文安将那国书草草扫过一遍,拍在案上:“为何当时不致书回朝?”
霍安黎看上去被她的质问弄蒙了:“龟兹王的国书,是商队临来时才交给臣的。可是,玉衮城叛乱一事,臣早在八月末刚一得知时就写信奏明陛下了。”
靖西令的权限极大,直属皇室,中间没有层层叠叠的机构传达文书,上书可以直达天听。
“杜果儿,去把这几月间靖西令的文书都找出来。”文安命令小内侍去查找文书,沉着脸没再说话。
孟杨等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好看——霍安黎平时或许张狂,但她绝不敢在这一点上说谎。显然,栾珏自以为是地压下了西域生变的消息,没向朝中众臣露出一点儿风声。这或许也是他后来急躁冒进、孤注一掷的原因——要是西边和南边都保不住,他身上的罪过就大了。
杜果儿已经找出了八月末自龟兹发出的那封信,呈到文安面前。那封信栾珏用朱笔在字里行间点了几点,每一笔都很重,但没有一字批复,就那么压在了最下面。
文安看上去已经在咬后槽牙了。
“殿下,臣能不能——”苏朔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那本商队的账册。
文安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玉姑姑将账册交到他手里。
苏朔大致一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禀殿下,国库剩余加上商队所得,除去支撑国计民生所用,大约还能支撑南边战场一月余。可若是再出兵助龟兹平叛……”
孟子光接话:“不要说军饷、粮草、武器,就连兵士恐怕也不足。”
“霍大人,玉衮城的叛军多少?占地几何?”文安揉了揉眉心。
“人数不过数千,到臣返程时,他们也不过占据一两座城池,只是……”霍安黎口中的情况不算严重,但她斟酌着没有说下去。
杨庭却偏要把话说明白:“只是一来龟兹久久不能平定此事,夜长梦多,只怕积小患为大患也未可知;二来若我朝廷坐视不管,放任他们作乱商路,只恐西域各国心怀不满,人心浮动,久而生变。”
他说的有理。连霍安黎也没有反驳。
文安沉吟不语,许久才道:“北境还有三万驻军……”
在座的都是文臣,并不精于军事。饶是如此,孟子光还是忍不住开口:“要动北境驻军?”前几十年间,朝廷与北狄间一直关系紧张,三年多前,也是栾珏亲征,亲自平定了北狄。只是北狄毕竟盘踞北方草原已久,朝廷的统治新建,并不十分放心,故而一直重兵镇守,以防生变。
文安一挥手:“北狄近于族灭,几年来北境稳固,不必多虑。眼下还是龟兹和南越的战事要紧,命北境驻军调兵五千,往西助龟兹平叛,震慑西域诸国。”
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这样一来,就是在西边又开了一处战场,胜了一切好说,若败了,还要不要继续增兵?西域其他国家会不会趁机闹事?
座下诸臣都不由听得心惊胆战,然而这位长公主并非是个能蒙上眼粉饰太平的人,言出法随、绝不悔改——这一点倒和她的皇帝兄弟如出一辙。
“至于南境的战事……”文安看了苏朔一眼,打算继续部署南边的财政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