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玉姑姑扯着行大礼,低低跪俯下去。
栾珏今日穿一袭暗金色玄色花纹便服,也不看这满院的花花草草,只上前问候文安:“长姐。”
文安方才也愣了愣,此时轻轻托起他的胳膊道:“陛下。”
姜涵露跪在文安身侧,心跳加快,不敢抬头。然而栾珏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驻,他只是挥挥手示意满院女眷平身,继续和文安说话:“长姐府中景致京中一绝,我许多年不曾来,想念得很。”
众多娇花艳柳中,只有霍安黎一人穿皮靴长袍,行屈膝抱拳的臣子礼,分外引人注目,只是她行了礼,就安静地退在一侧,再不多言。倒是杨幼简想凑两句话,但栾珏只顾得和文安说话,不曾在她身上分神。
他来得这样突然,文安不知缘故,却依旧平常待他:“你小时可是在这里爬假山弄秋千,没少折腾。”
她要引栾珏去亭中坐下,却被他按住手:“小时候惹你生气,如今怎么能再犯?我今日带人来向长姐请罪。顾少扬日前冒犯长姐,现被缚在府外,你愿意见,叫他进来谢罪;不愿意见,叫人在门口打一顿,扔上马车去吧。”
栾珏突然提起入京那日的旧事,文安微微诧异:“哪里的话,顾大人是职责所在,快请他进来。”
栾珏不去亭中,不去花厅,也不去正堂,向下吩咐道:“把顾少扬带到这儿来。”
少时,顾少扬果然叫人带进来,一身素黑深衣,双手缚在背后,腕子处松松挽了一圈绳结。一路上众贵女纷纷依礼掩面退避,碍着栾珏不曾叫人走,又不敢离开。顾少扬只是一径低着头,到了文安跟前才跪下拜道:“臣顾少扬见过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恕臣莽撞之过。”
文安忙叫玉姑姑去扶他:“顾大人请起,还不给大人松绑。我闲居在内,如何当得?”
栾珏冷眼以待,不理会文安的谦辞,看着顾少扬被人扶起来松了绑,也不阻拦,只说:“你身为执金吾,严守城门,是职责在身,不犯律条,朕为一国之君,不好罚你;可你不体念长公主舟车劳顿,贸然翻查銮驾,失礼莽撞,朕亦为人家兄弟,必要叫你来赔罪,你服不服?”
顾少扬垂首道:“臣心服口服。”
一别许多天,姜涵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身为“皇帝”的栾珏,她偷偷抬眼,想看一眼他的脸,恰逢他也看过来——
“长姐,”栾珏向文安问道,“这位就是与你同来的姜姑娘?”他语音平静,似乎与她从未相识。
“正是,”文安与他心意相通,很快抛出话来,“那日我倒无妨,只是姜姑娘受了些惊吓。”
栾珏接过她的话,看向顾少扬:“还不快去再与姜姑娘赔罪!”
顾少扬立即冲着姜涵露,长揖再拜:“那日多有得罪,望姜姑娘不要见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顾少扬年轻气盛,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实打实军功起家,大小宴饮一概不去,娇娃美眷不放眼中,平常除了听栾珏教训,谁的面子都不卖,如今竟屈膝对一介小小平民女子低眉赔礼。
杨幼简不服气地眉毛一挑,看姜涵露如何应对;霍安黎的目光却在栾珏和文安之间来回流转;更多人在偷觑那鲜少假以辞色的青年将军。
文安以目光示意姜涵露,她便忙屈身:“大人多礼,不必如此。”
栾珏哈哈一笑:“顾卿,还不谢过。”
“多谢殿下,多谢姜姑娘。”顾少扬倒始终神情平静,语气诚恳,不带一丝羞愧难堪之意。
栾珏甩袖笑道:“亏得长姐和姜姑娘大度,免了你这顿打。还不下去,杵在这儿做什么。”
那厢顾少扬退下,栾珏含笑的目光在姜涵露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同文安长公主一同往书房去了,留下一群姑娘面面相觑。
杨幼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姜涵露是特殊的。
她看出了这一点,强压下心里的不痛快,欲在她面前再挑拨几句皇上是为了做给霍家看的,偏偏霍安黎就站在姜涵露身侧,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杨幼简看不上霍安黎是个胡人血统的“杂种”,觉得她不过是命好被无儿无女的清平公收养了,其实同她们这些真正世家出身的贵族有天壤之别。但除开郡主和霍家小姐的身份外,霍安黎还是正经有品级的朝廷命官,有资格站宣室正殿,有权利上书房面奏的。杨幼简本来就心虚,这时多少有点发憷,她敢挑拨闺阁女儿间是非,却不敢在霍安黎面前再搬弄朝政大事和皇帝心思了。
她面上勉力绽出一个微笑,向霍安黎和姜涵露矜持地点了点头,走到别处去了。
涵露经这一遭,在人群中更觉得如芒在背,何况她熟悉依赖的几个人又一同离去,倒是霍安黎毫不见外地揽过她的肩:“那边有一座石舫,我前儿才挑了一株大珊瑚送过去摆着,带你去看。”
姜涵露一路沉默地跟着霍安黎,忽然听她语出惊人:“你同陛下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