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徐徐,繁花微动。
当朝有名将军,最爱这万花盛开的春季,几乎是年年都会带着妻子到那花市上去买上一马车的鲜花,带回家悉心照料。
只是今年,买花铺的小贩们迟迟不见这位钟爱于花的大将军。
这小贩们不知,大将军是被一道圣旨锢在了家中,成日与自己的儿女大眼瞪小眼,时不时还要讲上一通大道理,据下人所言,是为洗脑。
“今日,为父依然有事要与你们三兄妹说。”
男人重咳两声,“为父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商议这入宫之事……”
落慎,落府主人,当朝名将,亦是因一道圣旨而纠结万分的好父亲。
他照旧转转眼珠,一连扫过两个腰间佩剑、马尾高束的女儿,个个英姿飒爽,他欣慰一笑,旋即将视线落在了手持茶盏,身着素衣的男子身上。
其实他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只是要让其答应,还需些时日。
“怀生啊……”
“不去。”男子垂着长睫,抿了一口茶,拒绝的干脆,一如前两日。
“你忍心让你阿妹进宫吗?”
“爹,三日你都是同样的话。”
“……”
“我是男子,陛下能同意纳个男妃?”他的神情淡如秋水,少有波澜。
“好说好说,”落慎爽朗大笑两声,“到时你穿女子吉福去不就好了!”
“咳咳——”男子呛了一口茶,淡漠的表情破裂,一双眸子瞪的滚圆。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本该盛满柔情蜜意,此刻却全是震惊。
落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接着道:“何况为父有先见之明,当初上报的就是落府仅有三千金。”
好一个先见之明。
落怀生心头一震,压低了声音,“这可是欺君呐爹!没人揭穿你吗?”
落慎双眼笑成了一条缝,“之后你便知了。”
“……”
见他多有不愿,落慎缓声讲了起来:“你作为长子,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你两个妹妹成日习武,咱家也就你身板弱些,穿上那些女子服饰还看得过去。再有,皇上要落家千金入宫是为了牵制咱们一家,自是不会让你受宠的。”
落怀生听得耳根生疼,最终不得不应下,“何日入宫?”
“明日。”
落怀生:“……”
他的两个妹妹一脸淡漠,异口同声道:“兄长,好运,我去练剑了。”
落怀生:“……”
他沉默良久,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视线落在了关紧的窗上。
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他与落慎交换眼神,遂起身回房。
入宫前夕,落慎一再嘱咐,“多留意那摄政王,他是你儿时的玩伴。”
而那夜一过,落怀生便知,此番父亲要他入宫为妃,不单单是因圣旨。
皇帝要牵制他们一家,可父亲从不是愿受制于人者。
次日入宫,无任何仪式,管事太监草草安排了住处便离开了。
落怀生对此并无不满,进了寝宫后,他摘下面纱,对身后的女子轻声道:“拿来常服吧。”
是他带的贴身丫鬟,名为云梢。
“是,娘娘。”云梢声音不同于寻常女子,可以说,落府的女子都不寻常,个个耍棍弄剑,擅武而非善舞。落母除外。
落怀生此刻眉头微蹙,似不满娘娘这个称呼。
“就平常唤我便可。”
云梢已拿来常服,面色严肃地回:“是,少爷。”
换下女子繁杂的服饰后,他着一身淡色长衫在床榻上躺着,过了有半日的清闲。
如瀑的墨发被散下,他斜靠在床头,双眸微阖,捏着茶盏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敲着杯壁。
落慎与他说皇上不会过多关注于他,落怀生将信将疑。他还未见过这小皇帝,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就不敢对其放松警惕。
云梢突然入门,面色异常。
落怀生神色微动,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几乎是下一刻,管事公公尖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皇上到!”
话音未落,一位身着黄袍的男子就破门而入,一把将落怀生按在床头。
“爱妃不必行礼。”
落怀生闭口不言语。
他瞧着面前这位皇帝,眉眼清俊,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怪不得,性子这般不沉稳。
皇上倒是没有责怪他不开口问安,对余下几人下了逐客令:“都下去。”
几位仆从出了寝宫。
门阖上后,小皇帝将落怀生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那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得他浑身发毛。
少年的手抚上了他的肩,“爱妃怎着男子衣?”
落怀生面上一惊,他如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眨着漂亮的眼眸看向身前那名尊贵的男人。
本是一双多情桃花眸,叫他这么一眨,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了。
“爱妃不答,是要朕亲自探探吗?”少年笑得浪荡,一把扯下妃子的衣衫。
外衣松松垮垮地搭在臂弯,落怀生呼吸一跳,眼神无措起来。
少年兴奋地瞪大了双眼,他眉毛单只上挑,“你果真是男子。”
“陛下……”落怀生轻推小皇帝伸来的手,声音细如蚊呐,听着像是在撒娇。
他心中颇为无奈,亲爹啊,您当真是连亲儿子都骗啊…………
落慎鼻子发痒,他打了两个喷嚏,并未过多在意,只以为是前些日子受了寒。他垂头,继续陪爱妻挑花。
他倒是悠闲了,可他亲儿子还在那虎穴呢。
落怀生现正被那皇帝撕扯着身上的衣料。
没人告诉他当朝皇帝有龙阳之好,或许父亲知道,可父亲未与他说。
他一次次抵抗着,“陛下……”
“爱妃生得可真漂亮。”
落怀生面上慌乱,心中波澜无几,只是疑惑,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会这般重情色?
他正挣扎着,门外突然吵闹起来。
“王爷,王爷!您不能进啊,陛下还在里呢!”
黑衣男子不顾阻拦,闯进了妃子寝宫。房内两人将视线齐齐投向他,小皇帝刚要出口的怒骂被咽回腹中。
落怀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男子面露不惊,轻挑眉毛,淡声开口:“陛下好兴致,倒叫我等几位大臣在殿外站了许久。”
小皇帝面上是难以掩饰的窘态,如今这天下,他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位身着黑衣的男子了。
“盛兄……盛兄怎么来了?”
盛王轻笑一声:“不是陛下叫本王来的?”
在天子面前敢自称本王的,天下之大,除了这位盛王,无人再敢了。
“朕何时……”小皇帝疑惑一瞬,转而明白过来。他下了床塌,慌张道了一声:“朕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便匆匆离去。
与心浮气躁、举止言谈不稳重的小皇帝相比,这宠辱不惊的盛王,倒更像是天下之主。
那盛王看着矮他一头的君王离去后,淡淡扫了榻上的妃子一眼,唇边勾起了似有似无的笑意。只片刻,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等人都走后,落怀生才不紧不慢地坐直身系好衣带,他垂下长睫,低笑一声,“盛朝,好久不见。”
整理好衣衫后,他将枕下的一封书信放到烛火旁烧了。
那是落慎临他上轿前塞入他怀中的一封家书。
小皇帝刚赶到朝前,众大臣便纷纷下跪行礼。
“都平身!”墨骄一看到这些人就心烦意乱。
大臣们一个个脑袋硬得好似丝毫不怕圣上的威怒,他们全然不顾墨骄紧锁的眉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谏诤:
“陛下,如今这黄河之水泛滥,微臣以为,朝廷须得有所作为。”
“陛下!饥灾一事才是万万不可再延了呀!”
“陛下……”
他们像在比谁的声音更响一样,吵个不停,扰得墨骄越发烦躁。
“陛下!”
“闭嘴!”他勃然大怒,“谁敢再说一句,朕叫人砍了他的头!”
诸位大臣无人再言。
“都滚!”
待人都散去之后,盛朝才姗姗来迟。
“陛下如此动怒,可是要叫贤臣寒心了。”
墨骄抬头看他,不满道:“盛兄,从前这些政事都是你处理的。朕就不能只坐皇位,不理国事吗?”
盛朝笑笑:“可以。”
小皇帝眼睛一亮,“那盛兄替我理国,可否?”
“可。”
“朕就知道盛兄最好了!”小皇帝眉梢带喜,风风火火地去了狩猎场。
盛朝斜靠着殿门,静看那轻狂的少年离去,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
墨骄从来都不是只知玩乐的无脑昏君,他懂算计,知利用,会隐藏。
就像……成了摄政王的盛朝。表一个样,里,又是另一个样,无人看得透。
可盛朝做了三年的王爷,他将这小少年从死亡中救出,推其登上一国之君之位,三年的相处,他太了解这小皇帝了。
不错。
懂得耍心机了。
“……呵。”盛朝笑出声来。
论耍心计,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斗得过在血海中挣扎过的盛朝呢?
一如既往的傻啊。
人人敬畏的君王,依旧单纯的叫人感到可笑啊。
盛朝轻叹一声,收起了笑意,直过身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君王与妃嫔得以进入之处。
身为一位王爷,本是无资格进入的,但若这位王爷名为盛朝,那这一规矩便算作废了。别说是御花园了,就连那妃子的寝居,墨骄也十分大方地下了令:任何人见了盛王都不得阻拦。
三年了,今日是盛朝第一次踏入妃嫔寝居,也是第一次主动进入这御花园。
他寻了一处凉亭坐下,心中甚是纠结。
五年不见,落承尘对他该是何种态度?
身为摄政王,他又当如何面对已经成了皇妃的心上人?